晨光熹微，透过镂空的窗棂，在静室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云昭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眸微闭，试图将心神沉入丹田，进行每日的晨课。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那缕清冷又熟悉的雪松气息，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识，让她难以彻底静心。
这里是谢无妄的“无妄殿”，三界众生仰望的仙尊居所，如今却成了她看似尊贵、实则无形的牢笼。那日争吵过后，他虽未再提及只言片语，但这殿内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痕迹，他布下的强大结界，以及他偶尔投来的、深沉得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都让云昭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放弃了徒劳的尝试。目光落在置于膝头的那柄短刃上。这是谢无妄在她正式拜师后所赠，言是其早年所用的一件法器，名唤“昭华”，让她好生祭炼，以作防身之用。
“昭华”……以她之名命名。初听时只觉是巧合，如今想来，处处都透着刻意。
短刃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刃身如一泓秋水，寒意凛然。它看似不起眼，但云昭以灵力催动时，却能感受到其内蕴含的磅礴力量，远超她目前境界所能驾驭的范畴。谢无妄只说是旧物，她却总觉得，此物并非那么简单。
今日，她决定以神魂之力深入探查，彻底弄清这“昭华”的底细。她倒要看看，他给的，究竟是怎样一件“防身”之物。
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刃身之上。血液并未滑落，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般，迅速渗入其中。紧接着，云昭双手结印，一缕纤细而坚韧的神识之力，自其眉心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昭华”的刃柄。
起初，一切如常。她的神识畅通无阻地进入法器内部，感知到其中镌刻的繁复符文和凝聚的浩瀚灵力。这些符文精妙绝伦，灵力纯净磅礴，确是一件顶尖的宝物。然而，当她试图深入核心，探寻其最本源的烙印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自“昭华”内部传来，并非抗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与呼唤。云昭的神识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牵引，不由自主地向着法器最深处沉去。
下一刻，她的意识“看”到了一片璀璨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旋转，构成一个复杂而神秘的核心烙印。而在那烙印的正中央，并非她预想中的、属于谢无妄的一道神识印记，而是……一滴血。
一滴殷红中带着淡金光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生机与力量的——心头血！
云昭的神识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当场溃散。
心头血！于修仙者而言，乃是精、气、神的根本所系，蕴含着本源力量与生命印记。损失一滴，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代价和漫长的时间才能弥补回来。谢无妄，他竟将一滴心头血，融入了这柄送给她的法器之中？！
难怪……难怪“昭华”在她手中能发挥出远超境界的威力；难怪她能如此轻易地与之建立联系；更难怪……她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无论她身在无妄殿的哪个角落，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防身法器。这是他以自身本源为她打造的护身符，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保护罩，同时……也是一个无比精密的定位器与监视器！
他确实在保护她，用这种近乎偏执、不计代价的方式。将她牢牢地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同时也将她牢牢地锁在他的感知之中。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安危状态，恐怕都通过这滴心头血，清晰地反馈到他那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席卷全身。比那日被他软禁在此处，更让她感到冰冷刺骨。
这种守护，太沉重，太令人窒息。它不再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其中掺杂的，是谢无妄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浓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源于愧疚？源于前世未尽的执念？云昭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她猛地收回神识，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昭华”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该怎么办？
毁掉它？且不说她能否毁掉一件融入了仙尊心头血的至宝，单是此举可能引发的反噬和谢无妄的反应，就是她无法承受的。
假装不知？继续活在这滴水心血无所不在的“注视”下，如同一个被牵线的木偶？
不，她做不到。
前世她为苍生献祭，看似自愿，何尝不也是一种被命运和期望推动的“被安排”？重生一世，她想要的，是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查明真相，痛快淋漓地活一次，而不是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牢笼。
就在她心绪翻腾，难以自持之际，置于她身侧的另一件物品——一枚看似普通的、用来与墨渊单向联系的黑色玉符，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云昭的心猛地一跳。
这枚传讯玉符是墨渊当初救她时暗中留下的，言明若非紧急或找到关键线索，绝不会主动联系。而且为了避开谢无妄的探查，玉符被施加了极其高明的隐匿术法，传讯波动微乎其微。
此刻，它动了。
是在传递信息？还是墨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云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静室门口，又感受了一下手中“昭华”那冰冷而沉重的触感。谢无妄的心头血在此，这无妄殿的结界在此，墨渊的传讯，能顺利抵达吗？还是说……已经被察觉？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黑色玉符之上，却迟迟不敢落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这滴守护她的心头血，此刻却成了隔绝她与外界联系的最坚固壁垒。而墨渊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传讯波动，如同在暴风雨前夜，于深渊之畔敲响的一声微弱警钟。
她，该如何回应？又能……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