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院里,费大肚拎着两坛烧酒进了屋。
小虎和丁存孝把他让进了那联排大瓦房,几个老家丁和其余小太保正围坐在一张方桌旁,看似在闲聊歇息。
“兄弟们,俺老费来了,带了点酒咱们乐呵乐呵!”
大肚把酒坛往桌上一顿,咧着嘴笑。
小虎站起身,语气热情。
“大肚叔,您太客气了,正好兄弟们今夜值守,正觉着无趣。”
他边说边给丁存孝使了个眼色。
丁存孝会意,起身接过酒坛拍开泥封,浓郁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
众人纷纷取碗,还拿出了酱肉烧鸡花生米,熟络地招呼费大肚入座。
酒过三巡,桌上气氛愈发热烈。
费大肚有心套话,不住劝酒,自己也喝得面红耳赤。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说起来,咱这院里还扣着那位宁大少爷?他没闹腾吧?毕竟是绣绣大奶奶的亲哥,可别亏待了。”
一个老家丁打着酒嗝,大着舌头抱怨:“闹腾?他敢!就关在后边柴房里,一天两顿稀的饿不死就行,东家发了话,等宁家粮食送到就放人,唉,好歹也是个舞枪弄棒的大少爷,落得这步田地,真是自作孽。”
他说着摇摇头,一副唏嘘模样。
小虎也假装醉眼朦胧接话。
“可不是嘛,就在最里头那间,门锁着,还有个兄弟看着,不过这会儿都后半夜了,估摸着找地方打盹儿呢。”
他说着,脑袋还一点一点,仿佛随时会睡过去。
丁存孝更是直接,趴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费大肚心中狂喜,看来这些人都喝得差不多了,看守也松懈,这是个机会。
他又灌了众人几轮,见包括小虎在内的几人都已醉倒伏案,剩下的也都散了回屋睡觉,心中暗道天助。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假装去茅房,实则摸黑溜向了院子深处的柴房。
果然,柴房外一个负责看守的太保正靠着门框,脑袋低垂,似乎也睡着了。
费大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绕过。
借着月光,他看到柴房门上挂着一把旧锁。
正琢磨如何开锁,却发现那锁竟是虚挂在门环上,并未锁死。
“真是天意,等俺得了钱,再不跟后山受气,到时候二姐酒楼开张,咱也能去显显眼。”
费大肚自语着,轻轻取下锁推开柴房门。
柴房内,宁可金被反绑着双手蜷在草堆里,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
月光下他看清是费大肚,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出希望的光。
“大肚叔?是你?”宁可金激动不已。
“宁大少,俺来救你了。”
费大肚凑上前,一边笨拙地解着绳子,一边表功。
“俺听说你被关在这儿受苦,心里不落忍啊,绣绣大奶奶肯定也是惦记你的,可俺家山庄都是丁锋做主,她是劝不住的,俺这不想了个法子,来帮你一把么。”
绳子绑得并不紧,费大肚几下就解开了。
宁可金活动着发麻的手腕,急切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团练所的弟兄们呢?他们没来要人?还有俺爹,他去筹粮了没有?”
费大肚忙道:“团练俺不知道,你爹倒是去筹措粮食了,咱们得快走,趁他们都醉了先回村里再说。”
宁可金不疑有他,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屈辱之地。
他许愿道:“大肚叔,你今日救俺便是俺宁可金的大恩人,等俺回去定有重谢,绝不亏待你。”
费大肚要的就是这句话,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咱们快走!”
两人猫着腰溜出柴房,那沉睡的看守依旧毫无反应。
轻易地避开了零星几个巡夜家丁的视线,那些家丁似乎格外松懈。
顺利地出了望牛山庄,俩人不敢走大道,沿着后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跑去。
到了团练所门口,宁可金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衫,深吸一口气,上前用力拍打门板:“赵莽开门,是俺,俺回来了。”
里面一阵窸窣响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赵莽探出头来,脸上并无惊喜,反而带着几分复杂和尴尬。
“大哥?您怎么回来了?”
赵莽挡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让开的意思。
宁可金一怔,急道:“俺逃出来了,快让俺进去说话,丁锋那厮欺人太甚,俺要召集弟兄们。”
赵莽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大哥,您还是先别进来了。”
“啥?你说的啥?”
宁可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借着月光展给宁可金看:“大哥,您看看这个,宁二叔亲自盖印的文书,您在山庄做的那些事已经传开了,乡团因为您品行不端,已经解散,弟兄们也要吃饭,决定投靠丁爷了。”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宁可金呆立当场。
看着那白纸黑字加红印的文书,可金浑身冰凉。
他这才明白,自己所谓的逃脱,估计就是丁锋故意放水,目的就是要让他看见自己众叛亲离,失去最后的倚仗,一个空壳逃出来又能怎样?
“赵莽!你……”
宁可金指着赵莽,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费大肚也傻眼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赵莽面露愧色,但语气不容置疑:“大哥,对不住了,您还是另寻去处吧,丁爷那边,俺们是跟定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缓缓关上了团练所的大门。
门板合拢的声音砸在宁可金心上。
他站在冰冷的夜色中,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团练没了,如今已是孤家寡人,回家也不是事,更给自己爹找麻烦。
“宁大少,现在咋办?”费大肚慌了神。
宁可金猛地转过头,眼中布满血丝,咬牙切齿道:“去找王庭,只有王大爷能帮俺了,郭龟腰在村里么?”
费大肚说:“应该在,他昨天还在村口贩盐,应该在村里的宅子,没去县城。”
两人如同丧家之犬,在村里七拐八绕,找到了郭龟腰那处低矮的临时落脚土房。宁可金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哐哐砸门。
好半天屋里才亮起灯,郭龟腰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拉开门闩,看到门外狼狈的宁可金和慌乱的费大肚,吓了一跳:“宁大少?您这是?”
宁可金一把推开他闯进屋:“少废话,备车,带俺去县城,俺要去找个人。”
郭龟腰眼珠转了转,看着宁可金这副穷途末路的模样,心里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面上却装作为难:“这深更半夜的,牲口都睡了,怎么套车?”
宁可金喊道:“少不了你的好处,快备车。”
郭龟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成吧,俺带您去。”
夜色深沉,三人架着骡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牛庙村,朝着县城方向疾行。
宁可金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位神秘而手段通天的印局大掌柜王庭身上。
他却不知,这一步正踏入丁锋布下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