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阁楼积灰的樟木箱前,指尖刚触到那叠泛黄的信纸,身后就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禾,他总是这样,在我翻旧东西时悄无声息地跟着,像团怕被阳光吹散的雾。
“找到什么了?”他的声音比阁楼的穿堂风还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捏着信纸的边角回头,看见他飘在离木箱半尺远的地方,透明的指尖悬在一张褪色的全家福上方——照片里的我才五岁,举着半块融化的雪糕,身后空无一人,可我分明记得那天阿禾就站在那里,帮我挡着刺眼的阳光。
“我妈藏的信,”我把信纸展开,油墨的气息混着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好像是我爸走之前写的。”
阿禾没说话,只是慢慢飘到我身边。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哭着找爸爸,他都会蹲下来陪我叠纸船,说爸爸是变成了天上的云,可他从不提爸爸究竟去了哪里。此刻他盯着信纸上的字迹,透明的眼眶里似乎泛起了微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信里的字歪歪扭扭,还洇着几处水痕。爸爸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打工,等我小学毕业就回来带全家去游乐园;说让妈妈别太累,冬天记得给我买加绒的棉鞋;最后一句写着“阿禾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待他”,墨迹重得几乎透了纸背。
我猛地抬头看向阿禾,他的身影竟比刚才淡了些,像被水汽蒙住的玻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发颤,手里的信纸抖个不停,“我爸怎么会知道你?”
阿禾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信纸,却什么也没碰到。他垂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你爸走的前一晚,在院子里抽烟,我跟他说了话。”
那天的月亮很圆,阿禾飘在老槐树上,看着男人蹲在台阶上唉声叹气。他听见男人说舍不得女儿,说怕自己赚不到钱,让她们娘俩受委屈。阿禾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就像小时候看见我摔破膝盖时那样,他飘下去,小声说“我会帮你照顾她们”。男人愣了愣,竟对着空气说了声“谢谢”,还把手里的烟按灭在鞋底,说“别让我闺女看见烟味”。
“他看得见你?”我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
“只有那晚看得见,”阿禾的声音低了下去,“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有时候能看见我们这些‘剩下的’。”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我,眼神里藏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你爸说,等他回来,要给我也带一双棉鞋,说我总光着脚,会着凉。”
我鼻子一酸,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阿禾”两个字。原来那些年我以为的巧合——下雨天门口晾着的干净球鞋,书桌里总也吃不完的水果糖,夜里帮我盖好的被子——从来都不是巧合。阿禾不是什么凭空出现的鬼,他是爸爸临走前,拜托了的“邻居家的孩子”,是替爸爸守着我的人。
樟木箱的锁扣忽然“咔嗒”响了一声,阿禾的身影晃了晃,像是要被风吹走。我伸手想去抓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像小时候陪我看的动画片里的太阳。
“别害怕,”他说,“我只是去告诉你爸爸,你长大了,穿多大码的棉鞋都知道了。”
信纸从我的手里滑落,飘在积灰的地板上。阳光透过阁楼的天窗照进来,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仿佛看见阿禾穿着崭新的棉鞋,跟着爸爸的身影,慢慢走向了那片温暖的光里。而我蹲在原地,手里还留着信纸的温度,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