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断梁斜插在晨雾里,像巨兽折断的肋骨,刺穿了贫民窟昨夜最后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灰烬味,混着烧焦的布帛、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凌霜(烬羽)站在废墟边缘,怀里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老乞丐,雪狸蜷在她脚边,一身雪白的毛沾满了黑灰,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
“丫头……我的窝棚……”老乞丐浑浊的老眼望着自己那片早已化为平地的角落,嘴唇哆嗦着,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
凌霜(烬羽)将他轻轻靠在一块半焦的木桩旁,指尖的妖力微不可察地探入他的经脉,稳住了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脏。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这片狼藉。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何其迅猛,何其精准?烧毁的不仅仅是遮风避雨的棚屋,更是她藏在最深处、仅剩的关于生母苏氏的线索——那张从锦囊夹层里找到、被水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地图残片。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在死寂的废墟上显得格外刺耳。柳氏,好一个柳氏!手段竟如此毒辣,连这点微末的念想都要斩草除根!胸腔里,属于凌霜的恨意与烬羽那属于妖类的冰冷暴戾瞬间交织、沸腾,几乎要冲破这具尚不稳定的躯壳。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压下了那股毁灭的冲动。
就在这时,脚边的雪狸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警惕的“呜呜”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弓着背,死死盯着不远处一堆滚落的焦黑瓦砾。
凌霜(烬羽)眼神一凛,妖力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她缓缓走过去,用脚尖拨开那些滚烫的余烬。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烧得卷曲的硬物露了出来。她俯身,无视灼人的高温,直接将它从灰烬中捡起。
是一块玉佩。
质地温润,却因高温熏烤而布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玉佩中央,赫然雕刻着一朵盛开的牡丹——柳氏的家族徽记!
“果然……”凌霜(烬羽)的声音低得像地底的寒风,指尖摩挲着那滚烫的牡丹纹路,仿佛能感受到柳氏那藏在虚伪笑容下的恶毒与得意。这块玉佩,绝非寻常之物能遗落在此。它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柳氏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挑衅:“看,我能轻易烧毁你的一切,包括你那点可笑的念想。”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皮肤,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恨意。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
凌霜(烬羽)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玉佩悄然藏入袖中。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不疾不徐。
凌霜(烬羽)缓缓转身。来人穿着一身青布短打,气质却与这破败的废墟格格不入,正是易玄宸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侍从,阿七。他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目光扫过昏迷的老乞丐和警惕的雪狸,最后落在凌霜(烬羽)脸上,眼神平静无波。
“我家主人听闻昨夜此处遭逢大难,特命我送些吃食过来。”阿七将食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另外,主人有句话,要我带给姑娘。”
凌霜(烬羽)没有接食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金红翎羽的虚影在晨曦下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光。
阿七似乎并未察觉,只从怀中取出一封素笺,双手递上:“主人说,‘灰烬之下,未必尽是死物。想聊聊?’”
凌霜(烬羽)接过信笺。纸张是上好的澄心堂纸,触手微凉。她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笔力遒劲,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想聊聊?”
三个字,像三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她此刻翻腾的心湖。易玄宸……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快?火灾刚过,天刚亮,他的信就到了?他的人,似乎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已将她笼罩其中。他说的“灰烬之下,未必尽是死物”,是在暗示她烧毁的线索?还是在点破她此刻的处境?
“你家主人……”凌霜(烬羽)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阿七,“他似乎,很关心这场火?”
阿七垂着眼帘,声音依旧平稳:“主人乐善好施,京中但凡有灾祸,总会略尽绵薄之力。姑娘是主人的‘朋友’,自然更需关照。”
“朋友?”凌霜(烬羽)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这身份,来得何其讽刺。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将信笺重新折好,收入怀中。“食盒我收下。替我谢谢易大人。”
阿七微微颔首,将食盒放在地上,又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乞丐:“可需小人相助,送这位老人家去医馆?”
“不必。”凌霜(烬羽)断然拒绝。她需要时间,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一切,来谋划下一步。她不能让易玄宸的人,看到她此刻最脆弱、最混乱的一面。
阿七似乎并不意外,只道:“既是如此,小人告退。主人说,姑娘若有空,随时可往易府一叙。”说完,他转身,步伐沉稳地消失在废墟尽头弥漫的晨雾中。
直到阿七的身影彻底不见,凌霜(烬羽)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打开食盒,里面是温热的粥和精致的点心。她扶起老乞丐,用妖力渡入一丝生机,又喂他喝了些温水。老乞丐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凌霜和食盒,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水。
“丫头……是你……你救了我……”
“您没事就好。”凌霜(烬羽)的声音放柔了些,将点心递给他,“吃点东西,压压惊。”
老乞丐颤抖着手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凌霜(烬羽)则走到一旁,再次取出那块烫手的柳氏玉佩,还有易玄宸的信笺,放在掌心。
柳氏的玉佩,是赤裸裸的敌意和追杀令。
易玄宸的信,是带着温度的邀请,却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她需要易玄宸的势,需要他提供的庇护和资源,去撕开凌家那层虚伪的皮,去完成凌霜的复仇。但烬羽的灵魂深处,却本能地警惕着这个洞察力惊人、手段高深莫测的男人。他看她的眼神,太专注,太锐利,仿佛能穿透她这层“人”的皮囊,直视里面纠缠的人魂与妖魄。
“想聊聊?”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聊什么?聊她这“死而复生”的蹊跷?聊她与灵宠的“心意相通”?还是聊她眼中那“不像活人该有的东西”?
她将玉佩和信笺重新收好,目光投向脚边的雪狸。雪狸正专注地舔舐着食盒里一点沾了油的碎屑,但凌霜(烬羽)敏锐地察觉到,自从阿七出现,这小东西的尾巴尖就微微僵硬着,偶尔还会极其隐蔽地抽动一下鼻翼,似乎在嗅着什么极其熟悉又极其抗拒的气息。
“阿七身上……有什么?”凌霜(烬羽)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雪狸后背的绒毛,用只有它们之间才能感知的意念问道。
雪狸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警惕,甚至有一丝……恐惧?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用爪子轻轻刨了刨地上的灰烬,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易玄宸信笺消失的方向。
凌霜(烬羽)心中一动。雪狸的反应绝不寻常。阿七身上,除了易府的熏香,难道还藏着别的什么?与妖气有关?还是……与“寒渊”有关?她想起老乞丐昏迷前,似乎含糊地嘟囔过一句什么“火……像……像……寒渊里的……鬼火……”当时她只当是老人惊吓下的胡言乱语,此刻结合雪狸的异常,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了她的思绪。
她站起身,走到老乞丐身边,扶着他,声音放得异常柔和:“老伯,您刚才说火像什么?您再仔细想想?”
老乞丐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凌霜的衣袖,声音干涩而破碎:“火……好大的火……烧起来的时候……那颜色……那颜色……不像凡间的火……蓝幽幽的……跳着……像……像……”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死死抓住凌霜,“像……像寒渊里的……鬼火啊!丫头!那火……邪门!邪门得很!”
寒渊!鬼火!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凌霜(烬羽)脑海中炸响!她瞬间想起在柴房找到的生母遗物——那张写着“寒潭月,照归人”的字条!还有玉佩上那火焰纹路带来的清凉力量!寒渊……寒潭……难道……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而柳氏,她一个深居将军府的妇人,如何能驱使这种带着“寒渊”气息的邪火?难道她背后,真的站着所谓的“寒渊使者”?
一个更大的、更深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生母苏氏的死,柳氏的恶毒,凌震山的冷酷……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个被王朝列为禁地的“寒渊”!
她扶着惊魂未定的老乞丐,带着警惕的雪狸,一步步离开了这片象征着毁灭与警告的废墟。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灰烬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易玄宸的邀请,像一块投入浑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柳氏的玉佩,是明晃晃的刀锋。老乞丐口中“寒渊鬼火”的描述,则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更庞大秘密的门。
她需要去见易玄宸。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所需的“势”,更是为了探查他是否知晓“寒渊”的秘密,为了从他身上,找到解开生母遗物之谜的线索。
“易玄宸……”凌霜(烬羽)望着京城方向那片被晨雾笼罩的轮廓,眼底的金红翎羽虚影悄然凝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你的网,我闯了。但你要小心,别被网里的‘怪物’,反噬了喉咙。”
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在颤抖的老乞丐,还有脚边嗅闻着空气、尾巴僵硬的雪狸。这两条微弱的、与她产生羁绊的生命,此刻也成了她必须守护的责任。
灰烬之上,新的棋局已然展开。这一次,她不再是乱葬岗里任人践踏的弃子,而是执棋者之一。棋盘对面,是深不可测的易玄宸,是狠毒如蛇的柳氏,是隐藏在“寒渊”迷雾中的未知敌人。
而她,是凌霜,也是烬羽。人魂与妖魄的纠缠,复仇与生存的渴望,将在易府那看似平静的深宅之中,碰撞出怎样惊心动魄的火花?
易府的书房,会是谈判桌,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战场?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