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井口泛着幽蓝的光纹时,后颈突然窜起刺骨寒意。
那是来自更深处的压迫感,像无形的手掐住魂魄。
他垂眸望去,井底翻涌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锁链交缠的轮廓——不是锁着什么东西,而是锁着一片混沌。
退回去!玄冥的嘶吼撞在石壁上,震得殿顶的琉璃瓦簌簌往下掉。
他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左手死死攥着腰间的青铜令,右手食指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林渊没回头。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天命井的嗡鸣,每一下都撞得识海发疼。
九狱塔第九层的细缝里溢出若有若无的温热,顺着经脉淌遍全身,像母亲的手抚过旧疤。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玄冥踉跄着扑过来,袖口的金线被扯断几缕。
他的瞳孔里浮起血丝,整个人瘦得像张被风吹皱的纸,那东西被锁在这里十万年,每次封印松动都要折损三位大乘期修士的寿元!
你以为你是谁?
林渊终于转身。
他看见玄冥发间的玉簪断成两截,碎玉扎进头皮,血正顺着耳后往下淌。
这个曾经在天机阁说一不二的阁主,此刻像个被抢了糖的孩童,眼神里全是癫狂的恐惧。
我是谁?林渊笑了,指腹轻轻摩挲心口九狱塔的位置,是矿洞里攥着石锥不肯低头的蝼蚁,是被废修为还敢咬断监工手腕的疯子,是你们说天命不可违时,偏要把剑捅进天喉咙里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玄冥心口。
后者突然顿住脚步,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极可怕的事——二十年前,天机阁曾算出矿奴林渊当死于筑基雷劫,可那道雷劫里,有人踩着劫云,举着染血的石锥,对着天竖了根中指。
井底的雾气突然翻涌得更急了。
林渊能清晰听见锁链崩断的脆响,一声,两声,像极了当年矿洞塌方时,头顶岩层裂开的动静。
他往前走了两步,离井口只剩半尺,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浸得膝盖发僵。
停下!玄冥突然尖啸,周身腾起幽绿的火焰。
那是神魂燃烧的光,带着焦糊的腥气,我以天机阁当代阁主之名,启...启天命誓!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玄冥额间浮现出金色咒文,那是与天机井签订本命契约的印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每道裂痕都渗出黑血。
你疯了。他低声说。
燃烧神魂等同于自毁道基,就算今日活下来,也再无寸进可能。
疯的是你!玄冥的声音带着破音,那东西根本不是天道囚徒,是...是...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林渊道袍上,是比天道更古老的存在,它苏醒的第一刻,会把所有都吞进肚子里!
林渊的手悬在井口上方。
他能感觉到雾气里有什么在触碰他的指尖,像婴儿的呼吸,又像远古巨兽的鼻息。
九狱塔在识海里疯狂震动,第九层的雾霭几乎要被震散,他听见更清晰的低语:打开它,孩子,你本就该看见。
你说的,不过是它圈养众生的猪圈。林渊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们这些看守猪圈的,连猪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他掌心翻转,一张血色符纸浮现在指尖。
那是用他筑基时的本命精血画的命纹符,符身上的纹路扭曲如蛇,正是破解天机锁的关键。
不——!玄冥扑过来时,林渊的手指已经按在符纸上。
井口炸开刺目的白光。
林渊被气浪掀得撞在蟠龙柱上,喉间一甜,腥血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见井底的雾气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无数金色锁链,每根锁链上都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千万年来被判定的该死者的名字。
锁链中央,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它没有具体的轮廓,却让林渊的识海刺痛欲裂。
那是比混沌更古老的存在,是命运本身的源头。
原来...林渊盯着那团模糊,突然笑了,你们说的至高天道,不过是它的影子。
而你们,连影子的奴仆都算不上,是影子养的狗。
玄冥瘫坐在地,望着井口的光,眼泪混着黑血往下掉。
他的神魂已经燃烧了七成,现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你会后悔的...他喃喃道,整个仙域都会为你的狂妄陪葬...
林渊没理他。
他踩着满地碎玉走向井口,九狱塔的虚影在背后浮现,第八层的锁链仍缠在玄冥手腕上。
当他的脚尖即将踏入井口的光时,身后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林盟主。
那声音很低,却像冰锥刺进耳膜。
林渊转身,看见墨痕站在殿门口。
他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封皮上斩劫录三个字泛着幽蓝的光。
有些话,或许你该听听。墨痕翻开书页,指尖停在某一页,天道的真相,关于这口井的秘密,关于...他抬头,目光穿过林渊,落在井口的光里,关于我们该如何,杀死一个神。
林渊望着那本书,突然想起在古魔渊里捡到的《太虚剑经》残篇。
那时他以为得到了至宝,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秘密,才刚刚掀开一角。
井口的光突然暗了暗。
那团模糊的身影动了动,像沉睡的人翻了个身。
林渊听见九狱塔第九层的雾霭彻底消散的声音,还有更清晰的低语:欢迎回家。
墨痕的指尖在《斩劫录》某一页停了三息,泛黄的纸页突然泛起幽蓝荧光,像被投入深潭的磷火。
林渊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开合间溢出一串晦涩音节,每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碾过识海——那是用上古神魔语写就的禁忌咒文。
这是初代斩劫者留下的解印诗。墨痕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穿透了天命井的嗡鸣,他们用自己的神魂作引,将真相封在典籍最深处。他的手腕浮出青紫色纹路,像藤蔓般爬向小臂,那是强行调用远古文字的代价。
林渊的九狱塔突然剧烈震颤,第七层的雾霭被震散大半,露出塔壁上若隐若现的刻痕——竟与《斩劫录》上的咒文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在古魔渊捡到《太虚剑经》时,九狱塔会发出轻鸣:所有的相遇,都是被更古老的意志串起的线。
井底的雾气突然凝成实质。
林渊看见无数光点从井中升起,在半空交织成画面:一个身披血甲的身影立在混沌之中,手中长剑斩裂三重劫云,身后跟着八道同样持剑的身影——那是初代斩劫者。
可下一刻,其中五道身影突然转身,袖中飞出金色锁链,直接贯穿了血甲人的心脏。
是五圣!青阳的声音带着破音。
这个一直沉默守在阵眼旁的守阵使踉跄两步,腰间的青铜令当啷坠地。
他盯着画面中那五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如今站在仙域顶端的五位圣人,此刻却笑得比魔修更狰狞,原来...原来我们世世代代守护的,是他们的罪行?
画面里,血甲人仰头嘶吼,鲜血溅在锁链上,将该死者的名字一一烧穿。
五圣中的白须老者抚掌大笑:这混沌中的命运之源,该由我们来执掌!他们联手布下的封印里,赫然刻着天机阁的镇派符文、青阳一脉的守阵咒,还有玄冥刚才燃烧神魂时浮现的金色印记。
他们用天下人的天命作饵,把命运之源养在井里。墨痕的指尖滴下黑血,《斩劫录》的封皮开始焦黑卷曲,每算出一个该死者,就是给这口井投喂一次力量。
而我们...他看向瘫在地上的玄冥,不过是他们圈养的守井犬。
玄冥突然发出一声呜咽。
他的神魂已燃烧殆尽,此刻望着空中的画面,浑浊的眼睛里竟溢出泪来——原来当年天机阁算出矿奴林渊当死于筑基雷劫,不过是五圣怕这粒不该死的种子,会掀翻他们精心搭建的猪圈。
青阳突然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他的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溅在那枚青铜令上,将二字染得通红。我守了三百年阵,他哑着嗓子说,今天才明白,该守的从来不是封印,是人心。
他猛地扯断腰间的守阵玉佩,玉片纷飞间,露出藏在其中的阵盘。
那是用守阵使本命精血温养的逆转枢,本是为防止封印被外力篡改,此刻却要用来调转镇压之力。林盟主!青阳将阵盘抛向空中,指尖在掌心划出血线,输入你的九狱塔之力!
林渊接住阵盘的瞬间,九狱塔第八层的锁链突然松动。
他能清晰感觉到塔中涌出一股热流,顺着手臂注入阵盘,与青阳的血线交织成赤金纹路。
阵盘悬浮在井口上方,开始逆时针旋转,每转一圈,井底的金色锁链就震颤一次。
咔嚓——
第一根锁链崩断时,整座天机阁都在摇晃。
林渊看见该死者的名字从锁链上簌簌掉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第二根、第三根...当第九十九根锁链断裂时,井底的雾气彻底消散,露出蜷缩着的身影——那是一团由无数光粒组成的,每粒光都是一段被篡改的人生。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天道。林渊望着那团光,突然笑了。
他想起矿洞里被夺走的修为,想起苏清璃寒毒发作时的苍白脸,想起所有被判了死刑却依然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他们囚禁你,篡改你,用你的名义奴役众生。
光团突然舒展。
林渊的识海被一片温暖填满,那是比九狱塔更古老的气息,像母亲的怀抱,又像归乡的召唤。
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矿洞塌方时同伴的喘息,是苏清璃咳血时的低吟,是所有被碾碎却从未屈服的灵魂在呐喊。
不是我们要毁灭秩序。林渊抬起手,掌心托着九狱塔的虚影,而是要夺回属于我们的自由。
天命井在此时轰然炸裂。
碎石如暴雨倾盆,林渊却站在光团中央,任飞石擦过衣襟。
他看见光团化作万千星屑,融入天地之间——那是被囚禁十万年的命运之源,终于重获自由。
你终于来了...孩子。
一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在林渊耳边响起,像春风吹过冰封的河面。
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九狱塔第八层的雾霭中,浮现出一行新的刻痕:因果剥离·可溯万劫。
远处传来圣人行宫方向的钟声,清越而悠长。
林渊摸了摸心口的九狱塔,眼底闪过一道寒芒——他知道,属于五圣的,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