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撩袍便跪,动作干脆利落,打破了御书房的凝滞气氛。玄色亲王常服在光洁的金砖地上铺开,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便跪着,也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父皇,”宇文渊开口,声音平稳冷静,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关乎他终身大事的讨论与他无关,“儿臣亦有本奏。”
皇帝显然有些意外,目光从陈微儿身上移开,落在自己这个向来心思难测的儿子身上,指尖在龙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哦?渊儿有何事要奏?”语气中带着探究。
陈微儿心中亦是一紧。宇文渊此刻出声,意欲何为?是为指婚之事?还是另有图谋?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宇文渊并未抬头,目光平视前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儿臣要奏的,是北境军务。日前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北漠左贤王部似有异动,其麾下精锐频繁调动,靠近我朝边境雁门关一带。虽未有大举进犯迹象,但其动向诡谲,恐有试探之意。儿臣以为,需立即增派斥候,加强戒备,并令雁门守将提高警惕,以防不测。”
他奏报的,竟是关乎边境安危的军国大事!语气沉稳,条理分明,瞬间将御书房的气氛从儿女情长拉回到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中。
皇帝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消息可确切?兵部为何未有急报?”
“消息来源可靠,是儿臣安插在漠北的暗线所报。兵部常规渠道,或恐滞后。”宇文渊答道,依旧冷静,“儿臣已命人将详细情报抄录,即刻便可呈送父皇与兵部。”
“嗯……”皇帝沉吟片刻,眼中锐光一闪,“此事确需重视。北漠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朕即刻召兵部尚书及枢密使议事。”他顿了顿,看向宇文渊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你做得很好,消息灵通,思虑周全。”
“此乃儿臣分内之事。”宇文渊语气平淡,宠辱不惊。
然而,就在陈微儿以为他奏事已毕,将要起身告退之时,宇文渊却话锋微妙地一转,依旧保持着跪姿,声音低沉了几分:
“父皇,儿臣还有一言。”
皇帝挑眉:“讲。”
宇文渊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一旁垂首静立的陈微儿,虽只是一瞬,却让陈微儿的心猛地一跳。
“方才嘉宁县主所言,为其生母查明真相之心,儿臣感同身受。”他缓缓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孝道乃人伦之本,县主有此心志,实属难得。且县主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前番于时疫、乃至此次围场之事,皆有所建言,确有其才。”
他这是在……为她说话?陈微儿指尖微微蜷缩。
宇文渊继续道,声音沉稳有力:“如今北境不安,京中暗流亦未平息。儿臣身边,正需得力之人协理琐务,探查消息。嘉宁县主既有此心志与能力,儿臣恳请父皇,准其暂留儿臣府中,协理一些……不宜张扬之事。待其心愿得偿,北境安定,再论其他,亦不为迟。”
一番话,滴水不漏!
他绝口不提指婚,反而将陈微儿的“孝心”和“能力”与“北境军务”、“京中暗流”这等国家大事联系起来!将她留在身边,不再是儿女私情,而是为国效力、为君分忧的需要!这既全了皇帝的脸面,又给了陈微儿一个冠冕堂皇、无法被轻易驳斥的理由留在权力中心,更将她的个人诉求巧妙地融入了国家利益的框架之下!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宇文渊和陈微儿之间来回扫视,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呵……渊儿,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但皇帝最终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说,朕便准了。嘉宁,”他看向陈微儿,“你便暂且协助晋王,处理些事务吧。你母亲之事,朕也会着人留意。”
“臣女,谢陛下恩典!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与殿下信任!”陈微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跪谢。她知道,宇文渊这番操作,看似将她置于他的“监管”之下,实则是为她争取到了一个极其宝贵的位置和活动空间!
“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龙案上的奏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儿臣(臣女)告退。”
退出御书房,走在寂静的宫道上,陈微儿与宇文渊并肩而行,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
陈微儿侧目看向身旁男人冷硬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今日殿前之举,是维护?是利用?还是……两者皆有?他那番话,将她捧到了一个微妙的高度,却也让她彻底暴露在更复杂的权力漩涡中心。
宇文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脚步未停,目视前方,薄唇微启,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记住你说的话。并肩而立,而非依附。”
陈微儿心尖一颤,蓦然抬头,对上他转过来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怒意或迷茫,只剩下清醒的算计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原来,月下她那不甘的呐喊,他听进去了。而他,用他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并肩”的机会,虽然这机会,伴随着更大的风险与挑战。
“臣女明白。”陈微儿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定不负殿下……所望。”
宫墙深深,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一场由拒婚引发的波澜,在晋王翻手为云的手段下,化作了另一盘更宏大、更凶险的棋局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