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在陈微儿惊世骇俗的表演后达到了高潮,也几乎成了她一个人的独秀场。德妃娘娘的赞赏,各府夫人小姐们或真心或假意的结交,让她一时间成为焦点。然而,身处漩涡中心,陈微儿却并未被冲昏头脑,反而觉得这满堂的奉承和探究的目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寻了个更衣的借口,带着春桃暂时离开了喧闹的宴席,想寻一处僻静地方透透气。
御花园极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陈微儿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靠近太液池的梅林深处。这里人迹罕至,只有寒梅冷香,积雪皑皑,与远处的丝竹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她正驻足欣赏一株姿态奇古的白梅,忽然,听到前方假山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
陈微儿心中一凛,示意春桃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悄然绕了过去。
只见假山背阴处,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背对着她,单手撑在冰冷的山石上,肩膀微微颤抖,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而沉重,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陈微儿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暴戾之气。
是他——晋王宇文渊。
陈微儿立刻认出了这个在宴席上一直冷眼旁观、气场强大的男人。她心中飞快权衡,是立刻悄无声息地退走,避免卷入麻烦,还是……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宇文渊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猛地回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如同被困的猛兽,锐利、警惕,充满了攻击性,与他平日冷峻矜贵的模样判若两人!
“谁?!”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陈微儿心头一跳,但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她福了一礼,声音清晰却不失恭敬:“臣女安国侯府陈微儿,无意惊扰殿下,请殿下恕罪。”
宇文渊看清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但随即被更浓的痛苦和烦躁覆盖。他显然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尤其是被一个刚刚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的臣女。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试图站直身体,维持皇子的威仪,但身体的不适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动作显得僵硬而勉强。
陈微儿没有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闪过前世查阅过的无数资料,以及关于这位晋王殿下的一些隐秘传闻——据说他年少时曾中过奇毒,虽保住性命,却留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性情也因此变得阴晴不定。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若能抓住这位权势滔天的亲王的一个致命弱点……
她非但没有退走,反而上前一步,在距离宇文渊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殿下可是旧疾复发?此疾是否每逢阴寒天气或情绪激荡之时,便胸痛如绞,气息窒涩,伴有眩晕之感?且……近年发作愈频,痛楚愈烈?”
宇文渊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气!她怎么会知道?!这症状是他最大的秘密,连太医院院首也只能缓解,无法根除,且诊断从未外泄!
“你究竟是谁?!”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眼神冰冷如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面对这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压迫感,陈微儿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反而奇异地平稳下来。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她微微垂下眼睫,语气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笃定:
“臣女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女或可推断,殿下此疾,并非单纯寒毒入体,而是当年毒素侵入了心脉,留下了病根。寻常温补驱寒之法,只能治标,无法治本,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因为,殿下的病根,或许不在‘寒’,而在‘淤’与‘损’。心脉受损,气血淤滞,强用温药,如同抱薪救火。”
这番话,是她结合观察和推测,大胆给出的判断。她并非神医,但她拥有超越时代的医学常识和逻辑推理能力。
宇文渊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他从未听过如此论断!太医院那些老家伙只会说“寒气未清,需徐徐图之”。淤?损?这说法闻所未闻,却莫名地……切中了他这些年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感受。
杀意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这个女子,落水未死,性情大变,才情惊人,如今竟还能一语道破他隐藏最深的痼疾……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可知,妄议本王病情,是何等罪过?”他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杀意已悄然收敛。
陈微儿心知危机暂解,微微躬身:“臣女不敢妄议,只是见殿下不适,斗胆揣测。若所言有误,殿下只当是臣女胡言乱语便是。”
她以退为进,将选择权交还给了宇文渊。
宇文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他运功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骇人的气息已经平复。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冷峻莫测的晋王殿下。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追问,只是从她身边走过时,脚步微顿,留下了一句低沉的话语:
“安国侯府……陈微儿。本王记住了。”
说完,他径直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直到他走远,春桃才敢跑过来,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您吓死奴婢了!那可是晋王殿下啊!您怎么敢……”
陈微儿望着宇文渊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后也是一层冷汗。她轻声道:“富贵险中求。有时候,最大的风险,也意味着最大的机会。”
这一次偶遇,她不仅没有因为撞破晋王的秘密而被灭口,反而在他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甚至无法磨灭的印象。
一语道破天机,这一步,她走对了。
接下来,就看这位“疯批陛下”,会如何出招了。而她,已经准备好了接招,甚至……引他入局。
回宴席的路上,陈微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属于猎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