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揣着那对沉甸甸、金灿灿的太妃赏赐耳坠,还有公主额外给的鼓鼓囊囊的银钱锦囊,以及侯爷那句别别扭扭的“尽力即可”,几乎是飘着回到仆役院小屋的。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和最终有惊无险的胜利,让她疲惫却又兴奋异常,脸颊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烫。
小桃和夏荷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点诡异的红晕和笑意,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追问。
“小林姐!你可算回来了!宫里没人为难你吧?”
“赏花宴的点心准备得顺利吗?”
“快说说,宫里到底啥样?是不是遍地都是金子?”
林晚昭先灌了一大口水,润了润说得发干的嗓子,这才将这一天的经历,尤其是如何被刘灶头刁难、如何临危受命做汤、如何歪打正着得了太妃赏赐、公主又如何鼓励的经过,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那些最凶险的心理活动和复杂的人际算计,只突出了自己的机智勇敢和好运连连。
即便如此,也听得小桃和夏荷一惊一乍,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紧张屏息,最后听到太妃赏了赤金珍珠耳坠时,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
“赤金!珍珠!太妃亲赏?!”小桃的声音都劈了叉,一把抓住林晚昭的胳膊,“快!快拿出来看看!让我摸摸!我这辈子还没摸过宫里的赏赐呢!”
夏荷也激动得脸颊泛红,连连催促。
林晚昭看着她们俩这没出息的样子,好笑又得意,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软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包裹,一层层打开。
顿时,一对在昏暗油灯下依旧流光溢彩、精致无比的赤金镶嵌珍珠耳坠呈现在眼前。那如意云头的造型别致,珍珠圆润的光泽柔和又高贵,看得小桃和夏荷连呼吸都放轻了。
“天呐……真好看……”小桃伸出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冰凉的珍珠,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来,脸上满是敬畏和羡慕。
“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啊……”夏荷的关注点则比较实际,但同样被这贵重的赏赐震撼得不轻。
林晚昭心里也美得很,但还记得低调:“嘘……小点声!财不露白!这可是太妃赏的,意义不一样,可不能拿去换银子,得好好收着。”她虽这么说,但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对对对!得收好!这可是荣耀!”小桃连连点头,仿佛那耳坠是她的一般。
“小林姐你真是太厉害了!进宫第一天就立了这么大功!”夏荷由衷地赞叹。
三个女孩子围着一对耳坠,兴奋地叽叽喳喳了好一阵,才在林晚昭连连打哈欠的催促下,准备洗漱歇息。
然而,她们还是低估了侯府这地方,消息传播的速度堪比长了翅膀。
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几乎是林晚昭回到小屋的同时,关于她“在宫里走了大运,得了太妃娘娘重赏”的消息,就已经像滴入油锅的水,在侯府的下人圈子里炸开了!
“听说了吗?听竹轩那个小林厨娘,今儿个进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得了永寿宫太妃娘娘的亲赏!”
“真的假的?赏了什么?”
“说是赤金镶珍珠的耳坠!宫里的款式!价值连城!”
“我的老天爷!她一个厨娘,何德何能啊?”
“谁知道呢!说是做了一碗什么汤,合了太妃娘娘的胃口……”
“一碗汤换个金耳坠?这汤是拿灵芝仙草熬的吧?骗鬼呢!”
“啧啧,这运道,真是挡也挡不住啊!之前是侯爷青眼,现在是太妃赏赐,下一步是不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各种议论在厨房、廊下、仆役院悄然流传。有单纯羡慕的,有难以置信的,但更多的,则是酸溜溜的猜测和恶意的揣度。
尤其是那些曾经嫉妒林晚昭得侯爷看重、或是被她“抢了风头”的人,此刻更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哼,我看啊,未必就是手艺好!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太妃娘娘什么没吃过?偏偏就瞧上她一碗汤?”一个曾被林晚昭在厨艺比试中压下去的大厨房帮厨,阴阳怪气地对同伴说道。
“就是!说不定啊,是走了什么别的门路,会讨好卖乖,攀上了高枝儿呢!”另一个婆子附和道,眼神闪烁。
“我可听说了,她今儿在御膳房,可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亲自去关照过的!这关系,可不一般!”
“一个流民出身的厨娘,爬得可真快!心机深着呢!”
“谁知道那耳坠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是……”
流言越传越离谱,渐渐地从“运气好”变成了“心机深沉”、“攀附贵人”、“用了不正当手段”。甚至有人暗中猜测,她是不是借着进宫的机会,搭上了宫里哪位有权势的太监或者侍卫,那耳坠根本不是赏赐,而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所得。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飘进了听竹轩,飘进了顾昭之的耳朵里。
墨砚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房下首,将外面听到的流言择要禀报了一遍。
顾昭之正在练字,闻言笔尖一顿,上好的宣纸上立刻晕开了一小团墨迹。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攀附高枝?心机深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气平淡,却让书房内的空气莫名冷了几分。
墨砚低头:“是。府中下人多有议论,尤其是大厨房和王嬷嬷那边的一些旧人,说得……不甚好听。似乎……还有之前被驱逐的那位姨太太府上散播消息的影子。”
顾昭之眼底闪过一丝冷嘲。王氏一族,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人呢?”他问的是林晚昭。
“回爷,林姑娘已经回房歇息了,似乎……并未听闻这些流言。”墨砚答道。
顾昭之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上次她生辰,本侯赏的那枚玉扣,她可还戴着?”
墨砚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侯爷会问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似乎……平日里在做活时并未佩戴,应是收起来了。但偶尔外出或见客时,好像见她戴过。”
“嗯。”顾昭之不再多问,挥挥手让墨砚退下。
第二天,林晚昭神清气爽地起床,准备再次入宫。她特意换了一身更干净利落的衣裳,将头发仔细包好,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做的点心还有哪些可以改进的细节,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侯府流言风暴的中心。
她像往常一样穿过庭院,准备去侧门坐车,却敏锐地感觉到今天投向她的目光似乎格外得多,也格外的……复杂。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她不太舒服的审视和窃窃私语。她甚至看到两个婆子在她经过时迅速低下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晚昭心里嘀咕:怎么了这是?难道我脸上有花?还是昨天宫里的事传开了?传开了也不该是这种眼神啊……
她有点莫名其妙,但赶着进宫,也没多想。
到了侧门,侯府的青帷小车已经等着了。让她意外的是,顾昭之竟然也站在车旁,似乎正要出门。
“侯爷。”林晚昭连忙上前行礼。
顾昭之今日穿了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他闻声转过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空空如也的耳垂和脖颈上。
“今日还要入宫?”他淡淡开口。
“回侯爷,是的,赏花宴是今日,民女需早些过去准备。”林晚昭恭敬回答。
“嗯。”顾昭之应了一声,状似无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他这个动作,使得原本掩在衣领下的一抹温润白色不经意地露了出来——正是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那玉扣质地极好,在他墨色衣领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林晚昭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被那抹熟悉的白色吸引了过去。咦?侯爷今天怎么把这玉扣戴出来了?还戴得这么明显?她记得侯爷平日似乎并不常佩戴这类饰物……
她正觉得有些奇怪,却见顾昭之已经放下了手,玉扣又被衣领遮去大半,若隐若现。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她道:“宫中事忙,一切小心。记住本侯昨日的话。”
“是,民女谨记。”林晚昭压下心头那点怪异感,再次行礼。
顾昭之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另一辆更宽敞华丽的马车。
林晚昭也爬上了自己的小车,心里还在琢磨刚才侯爷那个有点突兀的整理衣领的动作,以及那枚突然变得显眼的玉扣……这是什么意思?
马车启动,驶向皇宫。林晚昭将这点疑惑暂时抛到脑后,开始全心思考今天的赏花宴。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和顾昭之简短交谈的时候,附近几个“恰好”路过的丫鬟小厮,已经将他们“互动”的细节,尤其是侯爷衣领下那枚“意外”露出的、与赏给林厨娘那枚极其相似的玉扣,尽收眼底。
于是,几乎在林晚昭的马车离开侯府的同时,新一轮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流言开始了!
“看见了没?看见了没?侯爷今天戴了那枚玉扣!”
“哪个玉扣?”
“就是过年时赏给小林厨娘那个样式的啊!羊脂白的!侯爷自己也有一枚!今天特意戴出来了!”
“我的天!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侯爷这是在做给那些人看呢!”
“做给谁看?”
“就是那些嚼舌根,说林厨娘攀高枝的人呗!侯爷这是在告诉所有人,那玉扣是他赏的,林厨娘得赏赐是她应得的,不是什么攀附外人!”
“侯爷这是在……这是在给林厨娘撑腰啊!”
“啧啧啧,侯爷可从来没对哪个下人这么上心过……”
“看来那林厨娘在侯爷心里的分量,不一般啊!”
流言的风向,瞬间就从“林晚昭心机攀附”诡异地转向了“侯爷公然维护,关系匪浅”。虽然依旧带着八卦色彩,但性质却完全不同了。前者是林晚昭品行不端,后者则变成了侯爷的态度问题。谁还敢明目张胆地说侯爷“维护”的人是靠“攀附”上位的?那不是打侯爷的脸吗?
那些原本酸溜溜、说着怪话的人,顿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不敢再多言。而更多观望的人,则开始重新评估林晚昭在侯府的地位。
这一切,已经身在皇宫忙碌的林晚昭浑然不知。
她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顾昭之坐在马车里,指尖摩挲着衣襟下的那枚玉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声的弧度。
攀附高枝?
呵,这侯府最大的高枝,难道不是本侯么?
需要费心去攀附别人?
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