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的沉着指挥下,铸造厂街区的防御如同磐石般稳固下来。
武装起来的工人和战士们,尽管装备简陋,却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战斗智慧。
他们利用对每一寸地形的熟悉,在废墟间灵活穿梭,用冷枪精准狙杀冒进的敌军军官和喷火器手。
集束手榴弹如同死神的请柬,从意想不到的角落投向笨重的装甲车,虽然不能每次都将其彻底摧毁,但爆炸的冲击和破片足以杀伤伴随的步兵,并迫使装甲车不敢肆意突进。
康拉德发动的每一次疯狂进攻,都像是汹涌的浪头拍击在礁石上,看似声势骇人,最终却只能撞得粉身碎骨,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
赤卫队员们的士气愈发高昂,他们开始在林的组织下,发起小规模的反冲击,一步步夺回失去的阵地,将敌人压缩在越来越小的区域内。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队像雪崩一样消融,士兵们一个个倒下,进攻的势头一次比一次微弱。
他赖以扭转战局的装甲车,一辆接一辆地趴窝或者被勇敢的工人用生命炸毁。
林那张冷静甚至带着嘲讽的脸,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进攻!为什么不进攻了?!”
“你们这些懦夫!废物!”
康拉德揪住一个刚从火线上退下来、满脸黑灰的少尉的衣领,歇斯底里地怒吼,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那少尉眼神空洞,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没用了……中尉……”
“冲不上去了……”
“他们……他们太顽强了……”
就在康拉德几乎要拔枪毙了这个“动摇军心”的部下时,他的一名副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中……中尉!”
“不好了!”
“我们侧翼和后方发现大量敌军活动!”
“是……是他们的红旗!”
“我们被包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副官的话,侧翼原本相对沉寂的方向,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越来越近的呐喊声。
那是来自其他战场的喜讯——奥托负责阻击的另一股敌人已被全歼,霍夫曼的学生营和迈尔少校派出的机动部队在解决了各自当面的敌人后,正迅速向科佩尼克区域靠拢,意图彻底合围康拉德这支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敌军主力。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紧。
康拉德猛地推开手中的少尉,抢过副官的望远镜向四周望去。
只见在晨曦微光中,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多的红色旗帜在废墟间飘扬,无数穿着杂色服装但眼神坚定的工人武装,正从多个方向稳健地推进。
他们的队形或许不算完美,但那股如同潮水般不可阻挡的气势,让任何残存的抵抗意志都化为乌有。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康拉德的狂怒,他喃喃自语,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意识到,不仅复仇无望,连自己和身边这些残部,都可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支约莫百人的骑兵部队,冲破外围薄弱的阻拦,疾驰到了康拉德所在的临时阵地。
为首的一名年轻军官,正是康拉德在军官学校的同窗好友,冯·阿尼姆少尉,他率领的是一支原本在外围策应、试图接应他们突围的骑兵分队。
“康拉德!”
冯·阿尼姆勒住战马,跳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和康拉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明白了局势的危急性,“不能再打了!”
“我们被完全包围了!必须立刻突围!”
“现在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康拉德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林所在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就这样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
尤其是在那个东亚人面前!
“康拉德!清醒点!”
冯·阿尼姆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声音急切而严厉,“为了这些还活着的弟兄!也为了你自己!”
“再犹豫,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不是撤退,是保存种子!”
“活着,才能洗刷今天的耻辱!”
“耻辱……”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康拉德。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写满恐惧和疲惫的脸,是他带来的部队仅存的骨干。
继续顽抗,除了全军覆没,毫无意义。
最终,极度的愤恨和不甘,被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对部下的责任,或者说,对自身存续的本能所压倒。
康拉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猛地一挥拳砸在旁边的车板上,留下一个带血的凹痕。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在冯·阿尼姆骑兵分队的拼死掩护下,康拉德带着最后几十名最核心的军官和士兵,丢弃了所有重装备,如同惊弓之鸟,朝着包围圈上薄弱的一个缺口,发起了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
他们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层层阻拦,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消失在了柏林郊外弥漫的晨雾之中。
林站在残破的矮墙上,冷静地注视着康拉德一行人狼狈逃离的方向,并没有下令全力追击。
穷寇莫追,他知道,经此一役,康拉德和他的埃尔哈特旅主力已然覆灭,其残部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更重要的是,柏林南部这场规模空前的歼灭战,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阳光刺破硝烟,照亮了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旗帜在废墟上飘扬,幸存的工人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安娜从掩体后跑出来,看着林沐浴在晨光中挺拔而冷静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