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特教授前往邻近城市参加一个无法推卸的学术会议,安娜也被一位亲戚接去小住几日。
奥古斯特教授那栋原本充满书卷气息与温暖灯光的住宅,似乎暂时失去了它最坚固的屏障。
这个情报,被一直暗中窥伺的弗里德里希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几乎是立刻找到了他的哥哥康拉德,添油加醋地描绘了林的“危险性”以及此刻正是“瓮中捉鳖”的天赐良机。
康拉德对于上次在大学里的无功而返依旧耿耿于怀。
弟弟的怂恿加上他内心对完成任务的执念,让他决定采取一次更加直接、也更加冒险的行动——
绕过正常的程序,直接突击搜查奥古斯特教授的私宅。
一个浓云密布、月色晦暗的夜晚,几辆没有标记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沃尔夫家不远处的街角。
康拉德亲自带队,挑选了十余名最信赖、手段也最狠辣的埃尔哈特旅士兵。
他们没有穿显眼的军装,而是换上了便装或深色外套,但腰间鼓鼓囊囊的武器和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战场戾气,依旧让他们与周围的静谧格格不入。
弗里德里希兴奋得几乎要发抖,他指着那栋在黑暗中只有轮廓的建筑,低声道:“就是那里,哥!”
“那杂种肯定藏在里面!”
康拉德打了个手势,士兵们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无声而迅速地散开。
两人守住后院,两人堵住前门,其余人跟随康拉德和弗里德里希,利用专业的工具,轻易地撬开了教授家那并不以防盗见长的门锁。
宅邸内部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只有老式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空气中弥漫着书籍、旧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的特有的冷冽气息。
士兵们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摆放整齐的家具、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以及墙上严肃的肖像画。
“搜!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包括地下室和阁楼!”
康拉德压低声音命令道,他的眼神在黑暗中如同捕食的夜枭。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粗暴地推开每一扇门,检查床底、衣柜、甚至是大花瓶的内部。
书房被重点关照,书籍被从书架上扯落,抽屉被拉开,文件散落一地。
卧室、客厅、餐厅……无一幸免。
弗里德里希更是像条猎犬一样,红着眼睛四处翻找,恨不得把地板都撬开来看看。
然而,没有。
哪里都没有林的踪影。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报告中尉,一楼没有!”
“二楼搜查完毕,未发现目标!”
“地下室和阁楼也空了!”
坏消息接连传来。
康拉德的脸色在黑暗中越来越难看,握着枪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弗里德里希更是焦躁地低吼:“不可能!”
“他肯定在这里!”
“他还能飞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在搜查林之前居住的客房时,发出了一声轻呼:“中尉!”
“这里有发现!”
康拉德和弗里德里希立刻冲了过去。在手电筒的光柱下,他们看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书桌桌面正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信封。
信封异常醒目,仿佛早就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弗里德里希一把抢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撕开。
里面只有一张质地普通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借着手电光,和康拉德一起阅读起来。
信上的字迹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流畅感。
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和极致的轻蔑:
致尊贵的冯·海德布兰德先生和您手底下的士兵们:
当你们像窃贼一样,于深夜撬开一位正直学者的家门,在我曾栖息过的角落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时,想必内心充满了即将“伸张正义”的激动吧?
很遗憾,让你们失望了。
你们渴望抓捕的“幽灵”,并不在此处。
你们那充斥着暴力与特权的思维,永远无法理解,有一种存在,并非依附于某栋宅邸,而是融于一个更广阔、更有力的集体之中。
我,林·冯·俾斯麦,所做的一切思考,一切努力,皆是为了一个崭新的、由劳动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德意志。
我的身躯与意志,早已和无数的工人们、和那些被你们视作草芥的无产者融为一体。
你们不是想抓我吗?
很好。
不必在此徒劳地翻箱倒柜,玷污知识的殿堂。
来吧。
到机器轰鸣的工厂车间来找我,到饥寒交迫的工人聚居区来找我,到每一个渴望尊严与面包的德意志劳动者心中来找我。
只要你们有胆量,踏足那片属于人民的汪洋大海,我就在那里,静候诸位。
只是不知,当你们面对的不再是手无寸铁的学者和无助的学生,而是工人阶级的铁拳,以及无处不在的游击队和赤卫队时,是否还能保持今晚这般的“英勇”?
亦或是,再次如同在城郊工厂区那般,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 一个你们永远无法用卑劣手段抓住的“幽灵”。
于劳动人民的阵营中。
信读完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弗里德里希因为极度愤怒和羞辱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脸在黑暗中扭曲,手指紧紧攥着那封信,几乎要将其捏碎。
“混蛋!混蛋!!”
他失控地低吼着,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的脸色更是铁青,那道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番。
信中不仅预判了他们的行动,更是将他们今晚的所作所为定性为卑劣无耻的闹剧,并且赤裸裸地揭开了自由军团近期在镇压中屡屡受挫的伤疤。
这种智力上的碾压和精神上的蔑视,比直接挨了一枪更让他难以忍受。
“撤!”
康拉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率先转身,大步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难堪的地方。
士兵们面面相觑,默然跟上。
弗里德里希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最终也只能带着满腔的怨毒和挫败感,灰溜溜地逃离了这栋仿佛在无声嘲笑他们的空宅。
桌上,那被揉皱的信纸,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留在了被他们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里。
这一次,他们不仅没能抓到人。
反而被猎物留下了一封战书,一次精神上的完败。
而林的影子,仿佛真的化为了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更加沉重地笼罩在他们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