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咖啡馆那扇深绿色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撞开,沉重的声响瞬间压过了室内的嘈杂。
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花卷入室内。
一群大约七八个穿着旧军装或黑色风衣、身形彪悍的男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脸颊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狠的高大壮汉。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咖啡馆里扫视一圈,最终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林的身上。
“听说,”刀疤男的声音粗嘎刺耳,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这里有群躲在温暖咖啡馆里的老鼠,在散布恶毒的红色谣言,诋毁我们前线士兵用鲜血换来的荣誉?”
他甚至刻意强调了“温暖”和“老鼠”这两个词。
咖啡馆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煤气灯嘶嘶的燃烧声和窗外风雪的呜咽。
瓦尔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桌上散乱的稿件;霍夫曼猛地站起身,拳头紧握,胸膛剧烈起伏;格特鲁德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向林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林平静地站起身,他的动作不疾不徐。
“我们只是在探讨,”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讨论如何能让那些为德国流血牺牲的退伍军人,在和平时期获得他们应得的尊重、工作和面包,而不是被遗忘在寒冷的街头,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刀疤男身后那些表情各异的追随者,“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引向错误的方向,甚至是成为内战的炮灰。”
刀疤男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用你们那套犹太人的国际主义鬼话吗?”
“还是用莫斯科的金马克?”
“用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符合德国工人们和一切劳动者利益的方法。”
林毫不退缩地迎上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语气陡然变得锐利,“比如,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一位在凡尔登地狱里战斗过、获得铁十字勋章的少校,如今只能在柏林大学的走廊里,跪在地上擦拭那些傲慢教授踩过的地板?”
“这,就是你们所要维护的‘军人荣誉’的结局吗?”
这句话像一记精准的重拳,击中了某些人的软肋。
刀疤男身后一个看起来年纪较轻、面容尚存一丝稚气的成员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避开了林的目光。
“那不是你们这些煽动家该操心的事!”
刀疤男恼羞成怒地吼道,上前一步,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压倒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奥托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千钧之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到林的身侧,与刀疤男面对面站着,虽然身高不及对方,但那历经风霜的沉稳气场却丝毫不落下风。
“我在西线待了整整四年,”奥托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却像沉重的铁块砸在地上,“在伊普尔和索姆河都负过伤。”
“我理解你们心里的憋屈和愤怒,我太理解了。”
他环视着那些闯入者,“但是请你们用被硝烟熏过的眼睛仔细看看,用被炮弹震过的脑子好好想想!”
“到底是谁,把我们从家乡送到那片绞肉机般的战场?”
“又是谁,在我们失去胳膊大腿、或者只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来后,像扔垃圾一样把我们抛弃?”
“是那些在后方安全地带数着战争利润、现在又忙着和协约国做新买卖的工业巨头和银行家!”
“不是我们这些同样在流水线上耗尽血汗的工人!”
奥托这番出自肺腑、带着共同创伤记忆的话,让刀疤男和他身后几个人都愣住了,脸上的凶悍之气明显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动摇。
林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语气缓和但充满力量地说道:“争论和冲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下周四晚上,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准备举办一个非公开的讨论会,主题就是‘退伍军人的现实困境与未来出路’。”
“我们邀请了一些了解经济形势和劳工法的人,一起探讨实实在在的解决方案。如果你们真正关心自己或者战友的前途,而不是只想寻衅滋事,那么,我以个人的名义,欢迎你们前来参加,倾听,或者提出你们的看法。”
刀疤男死死地盯着林,又瞥了一眼态度坚定的奥托,以及周围那些虽然年轻却毫无惧色的学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显然没预料到会遭遇如此冷静而有力的反击,尤其是来自一个工人和一个看似文弱的知识分子。
“……我们会考虑的。”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语气虽然依旧生硬,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已大大减弱。
他狠狠地瞪了林一眼,仿佛要记住这张脸,然后猛地一挥手,带着他那群气势已泄的追随者,转身悻悻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门重新关上,咖啡馆内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