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吴老虎还是去了金辉茶楼。
茶楼在县城最繁华的中山路上,三层楼,门脸很气派。一楼是大堂,人声嘈杂,烟雾缭绕。服务员指着楼梯,“二楼雅间,206。”
吴老虎提着一盒从供销社买的好烟,上了楼。走廊很长,两侧都是包厢,门上贴着“兰亭”、“竹苑”这些文雅的名字。
206包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淡淡的音乐声。
“进来。”白谦的声音。
吴老虎推门而入。包厢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字画,角落里放着一台小音响,播放着轻音乐。
白谦已经在里面等他了,换了一身便装,白色的丝绸衬衫,深色休闲裤,头发也比下午更有型。桌上摆着两瓶酒,一瓶白酒,一瓶红酒。
“来了。”白谦站起身,“坐。”
吴老虎在他对面坐下,把烟放在桌上,“不知道你抽什么烟。”
“我不挑。”白谦拿起那盒烟看了看,“中华,不错。”
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白酒,“先喝这个暖暖身子。”
吴老虎端起酒杯,想说点什么场面话,但白谦先开口了。
“别着急谈生意。”他举杯,“今晚就聊聊天。”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入口绵甜,回味悠长。
“这酒不错。”吴老虎说。
“茅台,朋友从北京带回来的。”白谦重新给他倒酒,“吴老板去过北京吗?”
“没有。最远就到过省城。”
“北京很有意思,故宫、天安门,还有王府井。”白谦靠在椅背上,“不过我更喜欢深圳。”
“深圳?”
“改革开放的前沿。”白谦的眼睛亮了,“那里的节奏和这里完全不一样。股票交易所,期货市场,每分钟都有人发财,也有人破产。”
吴老虎听得有些懵,“股票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买公司的一小部分。公司赚钱了,你的股票就涨价;公司赔钱了,股票就跌。”白谦比了个手势,“有人一夜之间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也有人一个月赚到别人十年的收入。”
这些概念对吴老虎来说太陌生了,但他努力在脑子里理解着。
“你炒过股票?”
“炒过。”白谦笑了笑,“赚过,也赔过。但那种感觉……很刺激。”
他又给两人倒酒,“你看过香港电影吗?”
“看过一些。”
“《赌神》、《英雄本色》,都挺不错。但我最喜欢的是《阿飞正传》。”白谦的声音变得有些感慨,“张国荣演的,很有味道。”
吴老虎对张国荣没什么印象,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香港的电影院和我们这里不一样,”白谦继续说,“座椅是皮的,屏幕很大,音响效果特别好。看电影就像身临其境。”
“你去过香港?”吴老虎有些吃惊。
“去过两次,公务。”白谦说得很轻松,但吴老虎能感觉到这两次香港之行在他心里的分量。
酒过三巡,白谦打开了那瓶红酒。
“试试这个。”他给吴老虎倒了半杯,“法国红酒,刚开始可能不习惯。”
吴老虎喝了一口,酸涩中带着一种特殊的香味。
“怎么样?”
“有点涩。”吴老虎老实地说。
“红酒需要慢慢品。”白谦笑了,“就像很多好东西一样,第一次接触都会觉得不习惯,但慢慢就会发现它的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吴老虎。
“去年我一个人开车去了西藏。”白谦忽然换了个话题,“一路从这里开到拉萨,走了半个月。”
“一个人?”
“对,一个人。”白谦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开着越野车,带着帐篷,走走停停。有时候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雪山、草原,还有满天的星星。”
吴老虎想象着那个画面,觉得既向往又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白谦看着他,“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想挑战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想看看自己到底行不行。”
这个问题让吴老虎愣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开着拖拉机去县城,想起第一次和人谈生意,想起建瓦器厂的时候那种忐忑和兴奋。
“有过。”他说。
“我就知道。”白谦满意地点点头,“能感觉出来,你是那种敢闯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吴老虎身边,“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看手?”
“我会看手相。”白谦解释道,“读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
吴老虎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了右手。
白谦拿起他的手,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吴老虎的手很大,手掌厚实,有老茧,还有几道小伤疤。
“很有力的手。”白谦轻声说着,手指在吴老虎的手心里慢慢摩挲,“这些老茧,都是干活留下的吧?”
“嗯。”吴老虎感觉白谦的手指在他手心里画着圈。
“这条是事业线,很深,说明你事业心很强。”白谦的手指沿着他的手纹滑动,“这条是感情线……”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吴老虎一眼。
“感情线比较复杂,说明你的情感生活不会太简单。”
“什么意思?”
“说明你会遇到一些……特殊的情况。”白谦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也许是一些你没有预料到的感情。”
吴老虎想抽回手,但白谦握得很紧。
“你的手很有男人味。”白谦忽然说,“不像现在那些城里人,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
他松开吴老虎的手,但手指在离开的时候,在吴老虎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那一下,像电流一样,从手背直传到吴老虎的心里。
吴老虎浑身一激灵,赶紧缩回手。
“怎么了?”白谦问。
“没什么。”吴老虎拿起酒杯,一口喝完,“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就走?”白谦有些意外,“我还想跟你聊聊呢。”
“改天吧。”吴老虎站起身,“谢谢你的酒。”
“别客气。”白谦也站了起来,“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省城看看,那里比县城有意思多了。”
走到门口,白谦忽然叫住他。
“吴老虎。”
“嗯?”
白谦走近一步,伸手整理了一下吴老虎衬衫的领子。
“领子歪了。”他解释道。
但在整理的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吴老虎的脖子。
“好了。”白谦后退一步,“这样就帅多了。”
吴老虎快步走出茶楼,外面的冷风让他清醒了一些。
坐在桑塔纳里,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领子确实整齐了,但脸色有些潮红。
他发动汽车,慢慢驶离县城。
一路上,他的脑子很乱。白谦今晚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深圳的股票,香港的电影,西藏的星空,还有那双在他手心里画圈的手……
这些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小院里的灯还亮着,苏文清在等他。
“怎么这么晚?”苏文清从屋里出来。
“谈生意,喝了点酒。”吴老虎锁好车门,“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苏文清走近了一些,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身上……”他皱起眉头,“什么味道?”
吴老虎愣了一下,“什么?”
“一股很香的味道。”苏文清的声音有些奇怪,“不是你平时用的。”
吴老虎这才意识到,白谦身上的古龙水味还留在他的衣服上。
“可能是茶楼里的香薰。”他说,“那种地方都有香薰。”
苏文清没说话,只是仔细看着他。
月光下,苏文清忽然发现吴老虎的衬衫领口有一个淡淡的粉色印子。
那是口红印。
“老虎,你今晚真的只是谈生意?”
吴老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也看到了那个口红印。
那是白谦整理他领子时留下的。
“文清,我……”
“算了。”苏文清转身往屋里走,“你洗洗睡吧。”
门关上了,留下吴老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他看着自己衬衫上的那个口红印,心情复杂得无法言喻。
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复杂的谜题,他不知道白谦的真正意图,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这个叫白谦的男人,很危险。
危险得让他害怕,也让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