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冰柜事件后,王长有一直憋着一股气,那天早上,王长有提着两瓶好酒,还有一包从县城带回来的好烟,来到瓦器厂。吴老虎正和赵铁蛋在院子里检查刚出窑的一批茶具。
“老虎,铁蛋,”王长有笑呵呵地走过来,“忙着呢?”
“长有叔。”吴老虎直起腰,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听说厂里最近订单多,我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王长有把烟酒放在一旁,“这点东西不值钱,你们辛苦了。”
赵铁蛋瞄了一眼那两瓶酒,都是县城才有的好货,少说也得二十多块钱。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长有叔,您太客气了。”吴老虎有些不好意思,“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说这干啥。”
“应该的,应该的。”王长有搓着手,“老虎,你们现在生意这么好,我这当长辈的,心里高兴啊。不过我听说,最近运货有点麻烦?”
吴老虎脸色一沉。确实,最近几次往县城送货,在通往镇上的必经之路上,总有一伙人设卡收“过路费”。名义上说是道路维修,实际上就是敲诈勒索。每次都要交个三五十的,不交就不让过。
“那帮龟孙子,”吴老虎咬牙切齿,“就在三里岗那个路口,专门拦外村的车。我想带人去收拾他们,但铁蛋说别惹事。”
“铁蛋考虑得对。”王长有赶紧接话,“现在不兴打打杀杀,有事得讲理,讲法。”
“讲理?跟流氓讲什么理?”
王长有神秘地一笑:“老虎,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些事啊,光靠拳头解决不了,得动脑子。”
赵铁蛋看了王长有一眼:“长有叔,您有办法?”
“办法嘛,”王长有故作为难,“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就是……”
“长有叔,您有什么话直说。”吴老虎急了。
“这样吧,”王长有拍拍吴老虎的肩膀,“下次送货,我跟你们一起去。保证那些人不敢再为难你们。”
三天后,吴老虎驾着拖拉机,载着一车瓦罐茶具,王长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车子刚到三里岗路口,果然被拦了下来。
三个穿着破衣服的青年拦在路中间,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疤,叼着烟。
“停车!过路费!”疤脸走到驾驶位前。
吴老虎正要发火,王长有按住了他的手,自己下了车。
“兄弟们辛苦了。”王长有满脸笑容,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根烟。”
疤脸接过烟,上下打量王长有:“你是哪的?”
“我啊,”王长有压低声音,“兄弟,我姓王,瓦盆村的。听说三位在这维护道路,辛苦了。”
“少废话,交钱!”
王长有不慌不忙,又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但没有马上递过去,而是拿在手里晃了晃:“兄弟,这钱咱们肯定得交。不过我想问问,你们是哪位老大安排在这的?”
疤脸愣了一下:“你问这干啥?”
“我在县城做过生意,认识一些朋友。”王长有眨眨眼,“说不定咱们还是自己人呢。”
说着,他凑近疤脸,压低声音:“你们认不认识马瘸子?”
疤脸脸色一变:“你认识马哥?”
“何止认识,”王长有得意地笑了,“我跟马哥是老交情了。去年我在县城的时候,还一起吃过饭呢。”
这话倒不是完全胡编。王长有下海失败后,确实通过各种关系认识了县城的一些“混混”,马瘸子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关系算不上多铁,但确实见过面。
疤脸有些犹豫了。马瘸子在这一带确实有些名头,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的,还真不敢得罪。
“这样吧,”王长有趁热打铁,“我回头见到马哥,就说在这遇到了几位兄弟,替马哥看着这条路。兄弟们,以后咱们都是朋友,这点过路费就免了吧。”
疤脸看看王长有,又看看车上的货,最终挥了挥手:“算了,这次就算了。不过下次可不行。”
“那当然,那当然。”王长有连连作揖,“改天我请几位兄弟喝酒。”
等车子开出老远,吴老虎才长出一口气:“长有叔,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摆平了。”
王长有心里暗爽,表面上却摆摆手:“小事一桩。老虎,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有时候,两瓶酒,比一顿打,管用得多。”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大家都说王长有在县城混过,就是有门道,连路霸都要给他面子。吴老虎更是对王长有刮目相看,把他当成了“智囊”。
从那以后,王长有经常出现在瓦器厂。他不直接参与生产,但总是能在关键时候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比如哪家采购商信誉不好,哪条运输路线比较安全,哪里能买到便宜的原料。
“长有叔,你消息真灵通。”吴老虎由衷地佩服。
“这都是在县城积攒的人脉。”王长有故作深沉,“老虎,做生意啊,产品是基础,但关系才是关键。你们技术好,产品好,但在对外关系上,还需要有经验的人帮忙。”
那天,他把吴老虎叫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老虎,我听说镇上的饭店要订一大批餐具,数量不少。”
“真的?”吴老虎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不过……”王长有顿了顿,“人家指名要跟有实力的厂家合作。你们厂子虽然东西好,但在外面的名气还不够响。”
“那怎么办?”
“这样,”王长有凑近了说,“我出面帮你们谈这笔生意。我在县城有关系,镇上也有熟人。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毕竟是帮忙,总得有个名分吧。老虎,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投资入股你们厂,咱们合伙干。我负责对外关系和销售,你们负责生产。这样强强联合,肯定能把生意做大。”
吴老虎愣住了。他没想到王长有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想入股瓦器厂。
“这个……我得回去跟铁蛋商量商量。”
“当然,当然要商量。”王长有笑容满面,“不过老虎,机会不等人。那家饭店的订单,下周就要确定供应商了。”
当天晚上,吴老虎把这事告诉了赵铁蛋。
赵铁蛋听完,脸色难看:“老虎,这是个套。”
“什么套?”
“想想看,那个路霸的事,会不会太巧了?”赵铁蛋分析道,“而且,那家饭店的订单,你怎么不直接打听打听,非得通过他?”
吴老虎一惊:“你是说……”
“我怀疑,包括路霸在内,都是他安排的。”赵铁蛋沉声说,“目的就是让你觉得他有用,然后好进入咱们厂。”
……
王长有的第一次算计失败了,但他并没有死心。
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尹素琴端饭进去,看到他眼神阴鸷,吓得不敢多说话。
“长有哥,要不咱就算了吧,”尹素琴小心翼翼地说,“好好经营小卖部,日子也能过。”
“算了?”王长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着狠光,“我在县城被人坑得血本无归,回来又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了,我王长有要是就这么算了,还算什么男人?”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素琴,你不懂。”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吴老虎以为他赢了,其实他错了。我在县城这两年,学到的可不只是怎么做生意,还学会了怎么整人。”
第二天,王长有换了策略。
既然正面进不去,那就从侧面下手。他开始频繁出入村里各家,表面上是串门聊天,实际上是在摸底子、挖情报。
他发现,瓦器厂虽然红火,但也有不少人眼红。特别是那些没能进厂工作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平。
刘老四就是其中之一。
刘老四原本是村里的老烧窑师傅,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被年轻人看不起。
王长有找到他,两人在宋师傅的小饭馆里喝酒。
“老四,你在窑厂干了那么多年,被人压一头,心里不委屈?”王长有给他倒酒。
“委屈有啥用?”刘老四闷头喝酒,“人家赵铁蛋是技术员,说了算。”
“技术员?”王长有冷笑,“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懂什么技术?还不是仗着跟吴老虎关系好。”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确实有本事。”
“本事?”王长有凑近了,压低声音,“老四,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外传。我在县城的时候,听一个搞化工的朋友说过,烧瓷器的釉料里,有些成分对人体有害。长期接触,容易得病。”
刘老四一惊:“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啥?”王长有一脸认真,“你想想,为什么城里的瓷器厂都在往外搬?就是因为污染大。咱们村这个小厂,根本没有防护措施,那些工人天天在里面干活,早晚要出事。”
其实这话有一定道理。90年代初,环保意识还很薄弱,很多小厂确实存在污染问题。但王长有夸大了危害,目的就是制造恐慌。
“那……那咋办?”刘老四开始担心了。
“咋办?当然是要有人站出来,提醒大家啊。”王长有拍拍他的肩膀,“老四,你是老师傅,在村里有威望。要是你能站出来说几句话,大家肯定听。”
“我说啥?”
“就说你怀疑厂里的生产有问题,建议大家小心一点。”王长有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你是为了大家好,谁能说你不对?”
刘老四犹豫了:“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王长有加重语气,“老四,你忘了吗?当年你师父教你烧窑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师傅的责任是什么?不就是传承手艺,保护后辈吗?”
这话戳中了刘老四的心。他确实是老一辈的烧窑师傅,心里始终有一种责任感。
“你说得对,”刘老四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要是真有问题,我不能不管。”
几天后,刘老四开始在村里散布“瓦器厂有安全隐患”的消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釉料有毒”、“烟尘伤肺”,听得一些工人家属心里发慌。
很快,就有几个工人的媳妇跑到厂里闹事,要求改善工作环境,增加防护措施。
吴老虎和赵铁蛋一头雾水。厂子开了这么久,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有安全问题了?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赵铁蛋看着那些闹事的妇女,沉声说道。
“是谁?”
“还能是谁?”赵铁蛋冷笑,“王长有呗。这老狐狸,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吴老虎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老不死的,我非收拾他不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福来接过话,“既然他说咱们有安全问题,那咱们就请专业人士来检查。让事实说话。”
几天后,吴老虎托关系从县里请来了一个环保专家,对瓦器厂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显示,除了粉尘稍微超标,其他各项指标都在安全范围内。
专家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解释说:“小规模的陶瓷生产,只要注意通风换气,戴好防护用具,对人体基本没有危害。那些关于釉料有毒的传言,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次的阴谋又败露了,王长有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试探,让他更了解了吴老虎和赵铁蛋的应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