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清还是会来工作室。
他还是会帮赵铁蛋整理资料，还是会在宋师傅那里买面条送来，还是会坐在旁边陪着。只是再也不会主动说话了。
“釉料试得怎么样？”苏文清问。
“还行，按你说的调了铁粉比例，颜色正了不少。”赵铁蛋想要表现得自然一些。
“那就好。”苏文清没有像以前那样兴奋地凑过来看，也没有继续追问细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以前苏文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县城里的新鲜事，书上看来的故事，对未来的想象。现在他安静地坐着，偶尔翻翻技术资料，但那种专注的交流再也没有了。
赵铁蛋想找话题，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变得尴尬而压抑。
下午，吴老虎来了。
他开着车停在工作室门口，车门一开，音响里传出港台流行歌曲的声音。
“铁蛋！”他大声叫着走进来。
赵铁蛋站起身：“老虎，你怎么来了？”
“专门来看看我们厂的技术主管的新办公室。”吴老虎环视四周，“不错嘛，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的目光落在苏文清身上，笑容有些玩味：“哟，苏大才子也在啊。怎么，又来伺候咱们的技术主管？”
苏文清脸色微变，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老虎哥。”
“你这是干什么呢？”吴老虎走到桌前，看着那些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资料，“给人当秘书？”
“老虎。”赵铁蛋的声音有些冷。
但吴老虎像是没听见，继续说：“我说文清，你一个高中生，怎么总是围着铁蛋转？你爹娘知道吗？”
苏文清的脸刷地红了，但他只是低下头，没有反驳。
“县城那么多有出息的人你不交朋友，偏偏跟个泥腿子混在一起。”吴老虎的语气越来越过分，“你说你图什么？”
“够了！”赵铁蛋猛地站起来，“吴老虎，你给我闭嘴！”
吴老虎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但很快又那副嬉皮笑脸：“哎哟，这是怎么了？我开个玩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不是玩笑！文清是我朋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朋友？”吴老虎挑了挑眉毛，“什么样的朋友啊？整天围着你转，又是收拾又是买饭的，比老婆还贴心呢。”
“老虎！”赵铁蛋大吼一声，大步走向吴老虎。
但苏文清却突然站了起来。
“算了，铁蛋哥。老虎哥说得也有道理。”
两个人都愣住了。
苏文清整理了一下衣服，对赵铁蛋说：“我确实不应该老是往这里跑，影响你工作。”
“文清……”赵铁蛋想说什么。
“以后我不来了，你好好工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说完，他向门口走去。
“文清！”赵铁蛋叫住他。
苏文清回过头：“铁蛋哥，还有什么事吗？”
“我……”他想解释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
工作室里只剩下赵铁蛋和吴老虎。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赵铁蛋愤怒地转向吴老虎。
“我怎么了？”吴老虎有些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啊。那小子整天围着你转，村里人都在议论呢。”
“议论什么？”
“议论你们俩的关系不正常呗。”吴老虎压低声音，“铁蛋，你是不是没意识到？那小子对你……”
“闭嘴！”赵铁蛋打断了他，“什么不正常？文清是好人，他帮我是因为善良！”
“善良？”吴老虎冷笑，“哪有这样善良的？又不是亲兄弟，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赵铁蛋被问住了。是啊，凭什么呢？
三天前苏文清说的那些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兄弟之情。”
“你想多了。”他声音有些虚。
吴老虎看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铁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傻。有些事情，该断就得断，拖着对谁都不好。”
说完，他也走了，留下赵铁蛋一个人在工作室里。
太安静了。
没有苏文清的声音，没有他翻资料的响声，连空气都感觉稀薄了。
赵铁蛋看着桌上那些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技术资料，看着墙上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窗玻璃，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苏文清的存在，已经成了这个工作室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没有了他，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从那天起，苏文清真的没有再来过。
赵铁蛋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工作室里积了灰尘，茶杯空了也没人添水，中午饿了也没人买面条送来。
最要命的是，那种可以分享想法的感觉没有了。调出新的釉色，想跟人分享，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忍不住，去村里找苏文清。
苏文清正在院子里看书，看见他来了：“铁蛋哥，你来了。”
“就是……”赵铁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看看你。”
“我挺好的。”
“那个釉料，”赵铁蛋试图找话题，“调成功了。颜色很正，就像湖水一样。”
“那就好。”
铁蛋走后，文清看着近来的日记陷入了沉思：
1993年7月5日
今天去给铁蛋哥送面条，他好像有些不自在。可能是因为那天我说的那些话吧。
我不应该让他为难。他把我当弟弟，当朋友，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我怎么能奢求更多呢？
以后还是要像以前那样。他需要什么帮助，我还是会去做。这跟我喜欢他没有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应该互相帮助。
只是心里还是会难受。看见他的时候，但我不能再表现出来，不能再让他困扰。
做个懂事的人吧，文清。
1993年7月8日
今天老虎哥又来捣乱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铁蛋哥很生气，想要为我出头。
但我不能让他为了我跟老虎哥闹翻。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只是个外人。
所以我说了算了，也说以后不来了。其实心里很想哭，但不能哭。要做个懂事的孩子。
娘总是说，人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又接着在日记本里写下：
1993年7月15日
铁蛋哥今天来找我了。他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工作室了。
我想告诉他，因为每次看见你，我都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想起你说的“没有”。想起自己有多么自作多情。
但我不能说。我只能笑着说没关系，说我也挺忙的。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可能是觉得没人帮忙整理资料了吧。
明天我还是去吧。他需要帮助，这跟我的那些想法没有关系。我要学会分开，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