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陈小麦坐在瓦盆村小学的旧教室里,窗外的老槐树已经绿得发黑。
她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最后六天复习计划”。
“第一天,背诵古文。”她用铅笔划了一道。
“第二天,作文素材。”又划一道。
她停下笔,窗外传来薅草的声音。
“小麦,歇会儿吧。”黄明远老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搪瓷缸子凉白开。
小麦摇摇头:“黄老师,我得把这计划写完。”
黄老师在她对面坐下。桌子吱呀一声,这还是十年前的桌子,桌角刻着一道浅浅的三八线。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黄老师说,“你总是第一个交卷子。”
小麦笑了:“那时候我觉得考第一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现在呢?”
小麦看着窗外。铁蛋娘直起腰,用袖子擦汗。旁边的菜地里,有人在掐花子,是刘三奶,八十多岁了,还是闲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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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0年的冬天。小麦才十岁。
那天雪下得很大。小麦蹲在刘三奶家的灶台边,手里拿着一根针,她学会了纳鞋底,虽然纳得歪歪扭扭,但总算是学会了。
现在,小麦看着手里的钢笔,这支钢笔陪了她九年。从小学到高中。
“第三天,”她继续写,“数学公式。”
“第四天,物理定理。”
“第五天,化学方程式。”
“第六天……”
她停住了。
“第六天怎么安排?”黄老师问。
小麦想了想:“第六天,我想去看看三奶。”
黄老师愣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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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吴老虎,他现在在乡里跑运输,今天特地回来看看。
“小麦!”他大嗓门喊着,“听说你要高考了!”
小麦站起来:“老虎。”
“带了点东西。”老虎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县城买的,包装精美。
小麦接过来:“谢谢老虎。”
“谢啥,”老虎挠挠头,“当年你教我认字,我还没谢你呢。”
那是1982年的夏天。老虎因为不识字,在县城迷了路,回来后,他找到小麦:“你教我认字吧。”
小麦二话没说,拿出自己的识字课本。
整个夏天,每天傍晚,老虎都蹲在小麦家门口,一笔一画地写字。
“人,大人的人。”
“天,天空的天。”
“路,道路的路。”
后来老虎在小麦的鼓励下重返了学校,他们还做了同桌。
现在老虎能看懂路牌了,能写的字条了,他的运输生意越做越大。
“你一定能考上的。”老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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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师和老虎走了,教室里又剩下小麦一个人。
她继续写:“第六天,去看三奶。”
写完,她把纸折起来,放进书包。
窗外,铁蛋娘还在薅草,刘三奶还在掐花子。
瓦盆村还是瓦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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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小麦坐在县一中的考场里。
作文题目是:《忧与爱》。
她想起了那个冬天,想起了三奶的话,想起了老虎学写字的样子,想起了黄老师十年如一日的坚守。
文末写道: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多年后,小麦真的成了大学生,成了省城的文化工作者。
每年春节回村,她都会去看三奶。
三奶还是老样子,坐在石榴树下纳鞋底。
“丫头,”三奶说,“你现在会的本事多了。”
小麦笑着坐下,接过针线:“三奶,我来纳几针。”
针脚还是歪歪扭扭的。
但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