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瓦盆村,晌午的太阳还有些毒。
村头那个生了锈的大喇叭突然滋啦一声响了。张德旺正在树荫下刨木头,手里的刨子一滑,差点伤到了手指头。
“乡亲们注意了,乡亲们注意了。”
是大队会计的声音。张德旺放下刨子,侧耳听着。
“从今天开始,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大喇叭给大伙儿讲故事,这是县里文化站的新精神,叫什么…”会计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看稿子,对,叫送文化下乡。”
刘三奶正在院里晒刚掐回来的远芬草,“送文化下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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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大喇叭准时响起。这回是个年轻女声,普通话有点腔调:“今天给大家讲的故事叫《铁蛋历险记》……”
正在供销社帮忙的王富贵忍不住笑了,他爹瞪他一眼:“咋了,人家那是播音员。”
“铁蛋?”富贵挠挠头,“咱村赵铁蛋咋历险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铁蛋的孩子,进城遇到各种新鲜事,听着听着,村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有的靠在墙根,有的坐在石头上,就连在地里薅草的都直起腰来。
黄明远正好路过村委会,大队书记拉住他,“黄老师,你是文化人,你说这算不算文学?”
黄明疑惑,“文学?”
“可不是嘛,”书记点点头,“县里说这是文学作品。可俺寻思着,这不就是讲故事嘛,咋就成文学了?”
旁边正好有几个村民也在讨论。
“要我说,文学就得是书上印的,”木匠张德旺说,“像黄老师教室里那些。”
“那可不对,”刘三奶拄着拐杖走过来,“俺年轻时听的唱大戏,那时候可没印成书。”
陈小麦正好放学经过,听到讨论,怯生生地说:“老师说,只要是用语言创作的,表达思想感情的,都算文学。”
“嘿,小丫头片子懂得还不少。”刘三奶理了理灰色头巾。
王富贵从供销社跑出来:“我爹说,这大喇叭就像个看不见的网,把故事传到各家各户,要是有个词儿,就该叫喇叭文学!”
大伙儿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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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铁蛋历险记》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有人说铁蛋进城那段写得真,有人说坐火车那段是加工的。
最有意思的是,赵铁蛋本人也成了名人。小伙伴们追着他问:“铁蛋儿,你啥时候进的城?”
铁蛋脸红了:“俺还没进过城呢。”
“那故事里咋说你进城了?”
“那是另一个铁蛋。”
这下可热闹了,吴老虎提议:“要不咱们也想个故事,就说咱们村的事儿。”
于是,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林福来说可以写老槐树下的蚂蚁搬家,周桂花说应该写刘三奶的花子,杨小丫说要写收玉米时大家互相帮忙的事。
黄明远看着孩子们热烈讨论,若有所思。
晚上,他在煤油灯下写了一段话:
“什么是文学,也许不在于它通过什么途径传播,是印在纸上,还是通过大喇叭,或是口口相传,重要的是,它能让瓦盆村的农民放下锄头,让孩子们放下弹弓,大家一起沉浸在一个故事里,成了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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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黄明远把这段话念给学生们听。陈小麦举手:“老师,那我们的故事也算文学吗?”
“当然算。”黄明远说,“文学就在你们中间。”
一个月后,大喇叭的故事时间增加了新内容,瓦盆村孩子们自己写的故事,第一个播出的是《花花流浪记》,讲的是村里那只名叫花花的小狗的故事。
刘三奶坐在石榴树下,听着大喇叭里稚嫩的童声,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想起年轻时听过的那些故事,有的被人记下来,有的随风散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些故事通过大喇叭,飘到每个角落,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就是咱们的文学。”她自言自语道。
秋风吹过,把她的话和大喇叭的声音一起,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