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有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听着院门“咣当”一声关上，尹素琴也走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
他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儿子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因为你的这些破事，我在村里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受够了因为你而被人看不起！”
王长有越想越火大。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使劲摁灭，摁得烟丝都散了。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倒好，现在嫌我丢人了？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越想越憋屈。
凭什么？凭什么钱麻子那个倒爷能截胡儿子的项目？凭什么赵铁蛋不愿意跟富贵合作？就因为老子名声不好？
“是因为你没有实力！”他刚才对儿子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心虚。
但王长有不是那种认输的人。
他想起尹素琴临走时那句话：“要不我还是走吧。”
走？凭什么要走？
老子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王长有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昏暗地亮着。他大步流星地朝村东头走去。
尹素琴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王长有来了，赶紧擦擦手。
“长有哥，你怎么……”
“进去说。”王长有直接走进院子。
尹素琴关上门，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长有哥，是不是富贵又……”
“别提他！”王长有打断她，在椅子上坐下，“素琴，我问你，你真想一辈子就这么过？”
“素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王长有在小板凳上坐下，“你看白素云那个理发店，生意怎么样？”
尹素琴被问懵了，“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真想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看不起？”王长有看着她，“你在县城理发店干过，手艺不错吧？”
“还行。”
“那为什么不自己干？”王长有站起身，“开个理发店，堂堂正正做生意，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提到白素云，尹素琴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她呀，那骚浪小蹄子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勾搭男人，这些年也攒了不少体己了。”
王长有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心里暗笑。
“那你说，她为什么能开得起理发店？“他继续引导。
“还不是靠那些臭男人！“尹素琴愤愤地说，“听说前些日子还有个跑运输的天天往她店里跑，指不定给了她多少好处。”
“那咱们也可以开一个，跟她竞争竞争。“王长有眼神发亮，“素琴，她比你年轻不了几岁，你长得也不比她差，凭什么她能做的事你做不了？”
“可是……”尹素琴犹豫，“开理发店需要不少钱，店面、设备、装修……”
“钱的事你别担心。”王长有大手一挥，“我来想办法。”
“你哪来那么多钱？”
王长有冷笑一声，“我这些年不是白混的，再想想别的办法，开个理发店的钱还是有的。”
他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素琴，我跟你说实话。今天晚上我想清楚了，我不能一辈子让人看不起！”
“我儿子嫌我丢人，村里人说我闲话，那好！我就做出点事来，让他们看看！”
尹素琴想了想，咬牙说：“我愿意！凭什么让她白素云一个人风光？”
“那就这么说定了。“王长有站起身，“我去打听打听，看哪里有便宜的设备。”
“长有哥，“尹素琴叫住他，“你说我们开了理发店，能抢她的生意吗？”
“当然能。“王长有信心满满，“村里就这么大，女人总共就那么些，她能做的，咱们也能做。而且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
“那白素云会不会找麻烦？”
“她敢？“王长有冷笑，“她一个寡妇，有什么底气跟咱们斗？”
王长有走了之后，尹素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想起白素云平时那副高傲的样子，想起村里人总是夸她会打扮、有本事，心里就来气。
凭什么？都是寡妇，凭什么她白素云就能过得比自己好？
两个被村里人看不起的人，在这个深夜里，达成了一个协议。
王长有心里的那股憋屈劲儿，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第二天一早，王长有就开始行动了。
村东头有间空房子，是刘瘤子家的。刘瘤子这人啥都会点，但啥都不精，前些年做生意亏了，现在在瓦器厂打工，这间多余的房子就一直空着。
王长有找到刘瘤子，三言两语就把房租谈妥了。一年二百八十块，还免了押金。
王长有刚从刘瘤子那里回来，还没到家，就看到宋师傅的小饭馆门口围了一堆人。
宋宝山正端着茶缸，跟几个人神神秘秘地说着什么。看到王长有过来，话音戛然而止。
“长有，过来坐坐。”宋师傅招手，脸上笑得像朵花。
王长有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走过去。
“宋师傅，这么热闹啊。”
“可不是嘛。”宋师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刚才王二蛋来了，说你要在村东头开理发店？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王长有心里骂了一句，王二蛋这个大嘴巴，消息传得真快。
“就是有这个想法。”王长有只能承认。
“哎呀，长有，你这可是大手笔啊！”坐在旁边的孙会计接着说，“理发店可不便宜，设备、装修，少说也得几千块吧？”
“孙会计，你这是哪的话，咱长有什么时候缺过钱？”宋师傅打哈哈，但眼神里满是探究，“就是不知道，是你一个人开，还是……有合伙人？”
王长有知道宋师傅这是在套话。这老狐狸在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掮客”，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还在筹备中。”王长有含糊其辞。
“筹备中好啊。”宋师傅摸着下巴，“长有，我跟你说，开理发店这事，门道多着呢。你光有钱可不行，还得有关系。”
“比如说，县里的工商部门，镇上的税务所，这些地方你都得打点好。”孙会计也插嘴，“还有进货渠道，技术培训，这些你都考虑了吗？”
王长有被问得有些发愣。这些事他还真没想这么细。
“还有啊，”宋师傅继续说，“开理发店最重要的是人气。你得让村里人都知道你这店好，愿意来。这就需要宣传，需要口碑。”
“宋师傅说得对。”孙会计点头，“不过这些事，都不是问题。关键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关键是，村里某些人，会不会给你找麻烦。”
这话说得很明白，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钱麻子和郑小军那帮人。
“这个……”王长有有些为难，“我觉得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应该不会……”
“长有，你这就太天真了。”宋师傅摇头，“钱麻子那个人，你还不了解？村里但凡有点生意，他不插一脚能行？”
“还有郑小军那帮小混蛋，”孙会计也说，“他们最爱找这种新开的店铺麻烦。你得提前准备啊。”
王长有心里越听越沉重。看来开个理发店，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那依您二位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宋师傅端起茶缸喝了一口，“你得找个有分量的人帮你站台。比如说，李书记，包大爷这些人。让他们出面说句话，谁还敢找麻烦？”
“对对对。”孙会计连忙附和，“还有啊，开张那天，你得办得热热闹闹的，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这买卖是正经的。”
“这样吧，”宋师傅忽然说，“长有，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帮你张罗。我在村里这么多年，关系熟，路子广，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王长有看着宋师傅那张笑眯眯的脸，知道这老狐狸想从中分一杯羹。
“那就麻烦宋师傅了。”他只能答应，“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好处。”
“客气啥，都是老乡嘛。”宋师傅满意地笑了。
第一个要搞定的，就是钱麻子。
钱德贵脸上的麻子在阳光下特别显眼，他正在自己的农资店门口跟几个人说话。看到王长有过来，眼神有些不屑。
“麻子哥，有空吗？哥想跟你商量点事。”王长有满脸堆笑。
“你还有脸来找我？”钱麻子冷笑，“李寡妇跑了，你那假青皮的事还没了结呢。”
“麻子哥，过去那些事都是误会。”王长有陪着笑脸，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今天我是来请教的。”
钱麻子看了看那包烟，接了一支，“请教什么？”
“我想在村里开个理发店，想听听您的意见。”
钱麻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理发店？王长有，你不会是想学人家白寡妇的手艺吧？”
周围几个人也跟着笑。
王长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忍住了，“麻子哥说笑了。是尹寡妇要开，我帮忙张罗。”
“那个尹素琴？”钱麻子挑眉。
“对。”
钱麻子收起笑容，“长有，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现在在村里名声不太好，开理发店这事，不是说你有钱有房子就能成的。”
王长有心里一紧，知道钱麻子这是在敲打他。
“那麻子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得先把关系理顺了。”钱麻子点了支烟，“比如说，你这理发店开张，是不是得请村里的头面人物去捧场？是不是得让大家伙儿知道，你这买卖是正当的？”
王长有明白了，这是要他表态，要他“上供”。
“麻子哥说得对。到时候开张，我一定请您去剪彩。”王长有咬咬牙，“还有，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钱麻子满意地点头，“这话我爱听。不过你得注意点，别让某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找麻烦。”
王长有知道钱麻子说的是郑小军他们那帮人。
从钱麻子那里出来，王长有又去找了郑小军。
郑小军正在村头跟几个年轻人瞎聊，一头黄发在阳光下特别扎眼。看到王长有过来，故意大声说：
“哟，这不是王老板吗？听说您又要发财了？”
“小军，别开玩笑。”王长有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剩下的中华烟，散了一圈，“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郑小军接过烟，“什么事啊，王叔？”
“我想在村东头开个理发店，你觉得怎么样？”
“理发店？”郑小军眼珠一转，“王叔，您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王长有脸上发热，但还是强忍着，“就是想做点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好啊。”郑小军抽了口烟，“不过王叔，您这理发店要是开起来，万一有些不长眼的小混蛋去闹事怎么办？”
王长有知道这是在敲诈，但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小军，你在村里有威信，要是你能帮忙照看着点，哥记你的情。”
“那当然，王叔您开口了，我肯定得帮忙。”郑小军笑得很灿烂，“不过嘛……”
“你放心，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王长有咬牙说道。
等到晚上回家，王长有算了算，光是今天的“公关费用”就花了一百多块钱。想到钱麻子和郑小军那些人的嘴脸，王长有心里又憋了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