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晨雾弥漫在泾县的山间。
老马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双肩包，站在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上，回头望向那间破败的小学。
江辰和瘦猴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
“我走了。”老马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攥了攥背包的带子，那里装着的U盘，此刻重若千钧。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江辰点点头，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到了京城，不要去文旅部大楼。”
他的话语很轻，却异常清晰。
“直接去刘处长家的小区门口等他下班。地址我发你了。”
老马一愣，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没问为什么。
有些信任，不需要理由。
目送着老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瘦猴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哥，直接去家里……这……这合适吗？万一领导不高兴……”
“他会的。”江辰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走回了那间没水没电的教室。
……
两天后，京城。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老马蹲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显得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现在的焦灼不安。
他一遍遍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U盘，心里七上八下。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导演，一部连后期都没做完的片子，真的能让一位身居高位的部委领导，在自己家里，“破例”接见吗？
他不敢想。
就在老马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时，泾县那边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天启资本的舆论机器，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瘦猴举着手机，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江辰正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整理着拍摄笔记，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
“怎么了？”
“你他妈快看啊！”瘦猴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
屏幕上，一个刺眼的话题标签，被顶上了热搜榜前十。
#江辰滚出非遗圈#
点进去，是铺天盖地的帖子和文章。
“震惊！新晋网红导演为博眼球，竟无底线炒作非遗传承人！”
“揭秘《人间烟火》背后：江辰团队恶意夸大老人困境，阻碍宣纸产业化发展！”
“一个榨取非遗老人最后价值的文化吸血鬼，江辰，你不配谈传承！”
每一篇帖子的口径都惊人地一致，配图全是江辰团队和耿老在一起拍摄时的照片。原本温馨的工作照，在那些极具煽动性的文案下，被扭曲成了心怀鬼胎的摆拍。
江辰成了那个为了名利，不惜欺骗孤寡老人，榨取其价值的“文化骗子”。
瘦猴气得浑身发抖：“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颠倒黑白！无耻！下流！”
下面的评论区，早已沦陷。
“我吐了，刚因为《人间烟火》对他有点好感，没想到这么恶心？”
“利用老爷爷的善良炒作自己，这种人就该被封杀！”
“心疼耿爷爷，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当成工具人。”
“产业化有什么不好？能让手艺变现，让传承人过上好日子，这个江辰凭什么阻拦？”
江辰的手机，在这一刻也疯狂地响了起来。
无数的私信和@，如同潮水般涌入。
辱骂，诅咒，质疑。
他在《青花瓷》和《人间烟火》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路人缘和口碑，在资本操控的舆论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夜之间，几乎就要崩塌。
江辰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翻看着那些帖子。
瘦猴急得团团转：“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得反击啊！把赵立那些录音发出去！”
“没用的。”江辰关掉了手机，“现在发出去，只会被他们打成‘伪造证据’‘恶意报复’。”
就在这时，最致命的一击，来了。
一篇由某知名大V发布的“独家爆料”，被瞬间顶上了热搜第一。
那是一封手写信的照片。
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悲愤。
落款是：耿步云之子，耿小军。
信中，耿小军“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江-辰的“罪行”。
“……我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却被这个叫江辰的导演蒙蔽了双眼。他花言巧语，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阻止我们家和‘文创革新’公司签合同，断了我们唯一的活路……”
“……他每天假惺惺地拍我父亲，其实就是想利用我父亲的苦难，来包装他自己！他走了，留给我们家的，只有无尽的争吵和伤害……”
“我恳求各位网友，恳求媒体，不要再消费我父亲了，让他安安静生过完晚年吧！我们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们不想当什么网红！”
这封信，字字泣血。
它完美地迎合了大众对于“淳朴老人被无良网红欺骗”的想象。
它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舆论，彻底引爆。
全网的怒火，都被引向了江辰。
“畜生啊！连人家儿子都出来指证了！”
“江辰滚出来道歉！”
“广电总局呢？这种劣迹导演不封杀留着过年吗？”
“轰——”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嚣张地停在了废弃小学的门口。
赵立春风满面地走了下来。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正是耿小军那封信的新闻。
他走到江辰面前，笑得无比得意。
“看到了吗？”
他把手机递到江辰眼前，一字一句，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舆论，我说了算。人心，我也可以买。”
他收回手机，用一种看死人的怜悯姿态看着江辰。
“你，拿什么跟我斗？”
……
京城，黄昏。
刘处长走出办公大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刚走到小区门口，他就看到了那个蹲在花坛边上，满脸焦急的身影。
是老马。
刘处长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盘问，只是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在路过老马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跟我来。”
刘处长的书房，不大，但满是书香。
没有多余的客套，老马用颤抖的手，将那个承载了全部希望的U盘，递了过去。
刘处长接过U盘，插进了书桌上的电脑。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屏幕亮起。
当月光之下，烛火之间，耿老的身影在氤氲的蒸汽中，如同远古剪影般将那张宣纸贴上火墙的瞬间。
当那传承了千年的“纸魂”，以一种超越了语言和画面的悲悯与庄严，呈现在眼前时。
这位见惯了风浪，早已心如止水的处长，眼眶，悄然湿润了。
一分钟的短片，结束了。
刘处长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他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许久，他才重新戴上眼镜，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看看今天的新闻。
下一秒。
#江辰滚出非遗圈#
那个血红色的热搜词条，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
他点进去，看到了那封耿小军的“亲笔信”，看到了下面那数以十万计的，对江辰的谩骂和攻击。
颠倒黑白！
指鹿为马！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他刚刚才被那部短片里纯粹的艺术和不屈的灵魂所震撼，转眼就看到了这滩由谎言和资本堆砌的、肮脏的污泥。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出离了愤怒。
“砰！”
刘处长猛地一拍桌子，那厚重的实木书桌发出一声巨响。
“欺人太甚！”
他抓起桌上的座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自己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那儒雅温和的声线，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冰冷。
“宣传科吗？是我。”
“立刻给我草拟一份通告！”
“明天上午十点，文旅部要召开‘关于《华夏非遗》系列纪录片试点项目’的新闻发布会！”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把所有能请到的媒体，全都给我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