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之上,烟波浩渺。
岳不群一行人乘船抵达太湖分舵时,已是三日后的黄昏。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远处渔舟唱晚,一派宁静祥和之景。
师父,弟子不明白。令狐冲站在船头,终于忍不住开口,左冷禅重伤垂死,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时机。为何...
岳不群负手立于船尾,紫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他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景致,缓缓道:冲儿,你以为任我行为何不杀左冷禅?
令狐冲一怔:这...
以任我行的性子,要杀左冷禅易如反掌。岳不群转身,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他将左冷禅折磨得生不如死,却偏偏留了一口气,还特意丢回西湖牢底,你以为这是为何?
莫大先生抱着断弦的胡琴,若有所思地接话:借刀杀人?
不全是。岳不群轻轻摇头,原因有三。
其一,他竖起一根手指,任我行需要左冷禅活着。有左冷禅在,五岳剑派就永无宁日。嵩山与各派的争斗,正好让日月神教坐收渔利。
刘正风此时伤势已好转不少,闻言点头:不错。若左冷禅死了,嵩山派群龙无首,反倒可能促成五岳真正联合。
正是。岳不群目光深远,任我行刚脱困,首要之事是重整日月神教。留着左冷禅这个祸患,正好牵制武林正道。
令狐冲若有所思:所以任我行故意不杀左冷禅,就是要让他继续搅乱江湖?
岳不群微微颔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我也不希望左冷禅现在死。
为何?令狐冲不解,左冷禅一死,师父不就是五岳剑派第一高手了吗?
岳不群轻笑一声:冲儿,江湖不是这么简单的。左冷禅若死,嵩山派固然式微,但华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走到船边,手指轻抚过冰冷的湖水:你以为少林、武当那些名门正派,真的乐见五岳剑派坐大吗?左冷禅活着,他们防备的是嵩山;左冷禅死了,就该轮到我们华山了。
从不弃老道此时也恍然大悟:岳掌门高见!老道在泰山时就常听玉玑子说起,少林方证大师最忌惮的就是五岳并派。
其三,岳不群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低沉,华山派现在看似高手云集,实则根基尚浅。
他环视船上众人:梅庄四位初入我门,还需时日磨合;莫大先生、刘师弟终究是衡山中人;不弃道长更是客卿身份。真正属于我华山的核心力量,不过你我师徒几人而已。
令狐冲这才注意到,师父说这话时,黄钟公等梅庄四友都面露思索之色。
二十年前的剑气之争,我华山折损了多少英才?岳不群长叹一声,如今虽有起色,但比起左冷禅经营数十年的嵩山,仍是小巫见大巫。
莫大先生突然抚琴轻叹:岳师兄深谋远虑,老朽佩服。左冷禅活着,确实比死了更有用。
所以,岳不群总结道,现在不是杀左冷禅的时候。相反,我们要助他养好伤势,让他继续做那个五岳盟主的美梦。
令狐冲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师父是说...让左冷禅继续吸引各方火力,我们华山则暗中发展?
不错。岳不群满意地点头,嵩山派树大招风,正好为我们挡风遮雨。待时机成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了言下之意。
就在这时,黄钟公突然开口:岳掌门,老朽有一事不明。
黄庄主请讲。
任我行既已脱困,为何不直接杀上黑木崖?反而要借左冷禅搅乱江湖?
岳不群眼中精光一闪:因为东方不败。
他环视众人,低声道:十二年前,东方不败能囚禁任我行,靠的可不只是阴谋诡计。据说他的葵花宝典已臻化境...任我行需要时间恢复功力,更需要江湖乱起来,让东方不败无暇他顾。
刘正风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任我行故意放左冷禅一命,就是要让左冷禅继续找我们五岳剑派的麻烦,牵制武林正道的注意力?
正是。岳不群点头,而我们,也要借这个机会...
船突然靠岸,打断了他的话。
岳不群整了整衣冠,率先下船:诸位先好好休息。江湖风波将起,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众人纷纷下船,唯有令狐冲还站在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他总觉得,师父的话里似乎还藏着更深的意思...
傍晚,众人刚刚安顿下来,莫大先生便轻抚断弦的胡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岳师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老朽有一事不明。
岳不群正在查看刘正风的伤势,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莫师兄请讲。
梅庄这一战...莫大先生浑浊的双眼直视岳不群,你早就算准了我们不是左冷禅的对手,对不对?
庭院内顿时安静下来。正在擦拭长剑的从不弃猛地抬头,梅庄四友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下文。
莫大先生继续道:所以你早就与任我行密谋,请他出手对付左冷禅。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刘正风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猜测太过惊人——堂堂华山掌门,竟与魔教教主暗中联手?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岳不群的反应。他既未否认,也未动怒,只是平静地整理着袖口,仿佛在斟酌措辞。
莫大先生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老朽更好奇的是...你究竟用什么说动了任我行?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断弦,那魔头何等自负,被困十年,脱身后第一件事竟是帮你对付左冷禅?
庭院内的气氛骤然紧绷。所有人都盯着岳不群,等待他的回答。黄钟公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黑白子紧张地搓着手中的棋子,就连一向洒脱的令狐冲也屏住了呼吸。
岳不群缓步走到一株老梅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紫袍上的暗纹在余晖中若隐若现。
此事...他轻轻捻碎花瓣,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来话长。
他没有直接回答莫大先生的问题,而是转身望向西湖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回到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地牢深处...
太湖的夜色深沉,水波轻拍船舷。岳不群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水面,思绪回到了梅庄大战前那个关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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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梅庄地牢。
潮湿的石壁上爬满青苔,火把的光影在甬道中摇曳不定。令狐冲抱着长剑靠在入口处,任盈盈则站在铁栅栏外,正低声与牢中人说着什么。
师父。令狐冲见岳不群走来,连忙行礼。
任盈盈转身,警惕地盯着岳不群:岳掌门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岳不群微微一笑:任姑娘不必紧张。老夫只是想与令尊说几句话。
铁栅栏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大笑:哈哈哈!岳不群,你胆子不小啊!
借着火光,岳不群看清了牢中人的模样——任我行披头散发,手脚被粗大的铁链锁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
任教主。岳不群拱手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任盈盈犹豫片刻,最终退到一旁。令狐冲识趣地拉着她往外走了几步,给二人留出空间。
有意思。任我行眯起眼睛,前几日你在地牢外听了老夫几句闲话,就能突破瓶颈。这等悟性...他忽然前倾身体,铁链哗啦作响,十年前嵩山一晤,你是不是故意藏拙?
岳不群神色不变:任教主谬赞了。那日若非教主一言点醒梦中人,岳某恐怕还在迷雾中徘徊。
少来这套!任我行突然暴喝,震得地牢嗡嗡作响,你岳不群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岳不群不慌不忙,继续道:教主被困十二年,武功却不退反进。这份心性修为,实乃岳某平生仅见。
任我行愣住了。他狐疑地打量着岳不群,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更难得的是...岳不群的声音愈发诚恳,教主虽遭背叛,却仍能保持如此气度。东方不败那等小人,如何配与教主相提并论?
任我行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终于,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好一个岳不群!老夫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君子剑
笑声戛然而止。任我行猛地凑近铁栅栏,眼中凶光毕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知道戏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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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的夜风吹散了回忆。岳不群转身,发现船舱内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后来呢?令狐冲忍不住追问,师父到底跟任我行说了什么?
对于那晚岳不群和任我行说了什么,令狐冲也很好奇,毕竟他那晚明明最靠近现场的人,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岳不群轻抚长须,笑而不语。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岳不群的目光沉静如水,继续回忆那夜与任我行的对话...
任教主误会了。岳不群面对任我行的暴怒,不急不缓地说道,岳某此来,是为教主的身家性命着想。
哈哈哈!任我行狂笑震得铁链哗啦作响,就凭你?老夫即便被锁在这地牢里,杀你也不过举手之劳!
岳不群不慌不忙地后退半步:教主神功盖世,岳某自然不敢造次。但教主可曾想过...他声音陡然压低,左冷禅已在赶来梅庄的路上?
任我行的笑声戛然而止。
向问天右使智取梅庄,确实高明。岳不群继续道,但若非丁勉突然现身,打乱计划,此刻教主早已重获自由。
地牢内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任我行阴晴不定的脸。
嵩山派虽折损两人,但已确认教主在此。岳不群眼中精光闪烁,左冷禅亲率十三太保倾巢而出,最迟明日便到。届时...
届时怎样?任我行冷笑,你以为老夫会怕他左冷禅?
岳不群摇头:教主自然不惧。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铁栅栏,若左冷禅到时发现教主仍被困牢中,他会怎么做?
任我行瞳孔微缩。他当然明白——左冷禅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所以你是来求老夫帮忙的?任我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可笑!若非你半路截胡,老夫此刻早已脱困!你凭什么让老夫帮你?
岳不群面不改色:岳某截胡,是凭本事从向问天手中换来教主自由。至于教主在此...他摊开双手,岳某事先确实不知。
巧舌如簧!任我行怒极反笑,老夫堂堂神教教主,轮得到你来安排?
牢内气氛骤然紧绷。任盈盈不安地望向这边,令狐冲的手已按在剑柄上。
岳不群却突然笑了:教主误会了。岳某并非要安排教主,而是...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给教主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任我行眯起眼睛。
左冷禅若来,必会先对付我和衡山派派众人。岳不群轻声道,届时教主可坐收渔利...
任我行突然仰天大笑:好个岳不群!你是想让老夫替你挡下左冷禅?
互惠互利而已。岳不群坦然道,教主需要脱困,我需要自保。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任我行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就不怕老夫脱困后,连你一起杀了?
岳不群出人意料地承认,但比起左冷禅即刻的威胁,岳某宁愿赌一把。
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跳动,映照出二人变幻莫测的表情。
许久,任我行突然咧嘴一笑:有意思。那你说说,要老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