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冰冷与灼热交替肆虐,如同置身于冰火地狱。经脉寸寸断裂的痛楚,丹田空乏欲裂的虚弱,以及一股跗骨之蛆般、不断侵蚀神魂的阴冷邪念,构成了陆平昏迷中全部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寒冬深夜里遥远的一点篝火,艰难地穿透了层层黑暗,触碰到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
那暖意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大地的粗粝与厚重,虽不似药王谷地脉那般温润磅礴,却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它如同最细小的溪流,缓缓浸润着他干涸龟裂的经脉,勉强维系着那一点不灭的生机。
陆平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巨大兽皮和粗糙黑木支撑起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涩味、燃烧牛粪的烟火气,以及一种沙漠民族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风沙的气息。身下铺着厚厚的、还算柔软的沙狼皮褥子。
他正躺在一座简陋却厚实的帐篷里。
试图移动身体,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粗布内衫。体内的情况糟糕透顶。枯荣真罡近乎枯竭,那株丹田内的青金古木虚影黯淡无光,枝叶萎靡,根系与大地那玄妙的连接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裂。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多处断裂淤塞,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河网。最麻烦的是,一股阴冷顽固的邪气,正盘踞在丹田和几处重要窍穴,不断抵消着那微弱外来暖意的治疗,并试图向心脉蔓延——正是强行抽取狂暴地脉之力和最后寂灭一指的反噬,以及…那块碎片的残留影响!
“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担忧的声音响起。帐篷帘子被掀开,阿吉端着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汤走了进来。看到陆平睁开眼,少年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阿吉…”陆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是…”
“是我们部族迁徙路上的临时营地。”阿吉快步走过来,小心地将药碗放在一旁,解释道,“那天你昏过去后,绿洲…绿洲就彻底塌了,变成了一个大黑坑…巴图爷爷他…”少年眼圈一红,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用力抹了把脸,强忍悲痛,“我们几个侥幸逃出来的族人,轮流背着你,跟着部族迁徙的大队伍走了三天,才找到这处有地下浅水的地方扎营。”
他端起药碗,用一把小木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陆平嘴边:“这是部族巫医配的固元汤,用的都是沙漠里最耐旱的草药,虽然比不上你们药王谷的灵丹,但对恢复气力有点用…巫医说,你伤得太重了,内腑移位,经脉…好像都断了很多,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药汤苦涩刺鼻,入口却带着一股沙漠植物特有的、顽强的生机暖流,缓缓流入喉咙,滋润着干涸的经脉。药效微弱,但对此刻油尽灯枯的陆平来说,已是雪中送炭。
他艰难地吞咽了几口,目光扫视帐篷,最后落在自己身边——那块磨盘大小的“黑星”碎片,正被几张厚厚的、绘着怪异符号的陈旧沙蜥皮紧紧包裹着,放置在一旁。即便如此,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波动依旧渗透出来,让帐篷内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几分。
“这东西…”阿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明显的恐惧和忌惮,“它…它好像活的…靠近了就浑身发冷,做噩梦…巫医说它被恶灵附身了,要用祖传的安魂皮和咒语封印,不然会带来灾祸…但我们没人敢碰它,也没法扔掉…”
陆平心中一沉。果然,这碎片的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万毒老祖最后那道残念,如同最顽固的寄生虫,已经与这古老陨石碎片本身的力量结合,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生体。以自己的重伤之躯,根本无法将其炼化或摧毁,甚至连长时间压制都做不到。
“它很危险…暂时…别让任何人靠近。”陆平艰难地嘱咐道。
阿吉用力点头:“嗯!长老们也是这么吩咐的!”
正说着,帐篷帘再次被掀开,一名身着陈旧麻布长袍、脸上涂着彩色矿粉纹路、手持一根镶嵌着秃鹫头骨手杖的老妪走了进来。她年纪极大,腰背佝偻,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如同盘旋在沙海上空的苍鹰。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和奇异香料混合的味道,修为大约在通脉境巅峰,但精神力却异常凝练。
“巫医婆婆!”阿吉连忙恭敬行礼。
老巫医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陆平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特别是他丹田和眉心位置,眉头紧紧皱起,用苍老沙哑的西漠古语对阿吉说了几句。
阿吉连忙翻译:“巫医婆婆说,贵客您的身体像被风暴蹂躏过的沙丘,内部一塌糊涂。有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透支了您的根基,还有一股极其阴邪的力量盘踞在核心,不断侵蚀生机。她能做的,只是用草药和古老的祝由术勉强稳住伤势,不让恶化,但想要恢复…除非找到传说中的‘生命之泉’或者…依靠您自身强大的恢复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婆婆还说,您体内原本有一股非常强大、充满生机与大地气息的力量(枯荣真罡),但现在黯淡得像风中的残烛。那股阴邪力量(碎片反噬+邪念)非常可怕,让她想起部族最古老壁画上记载的、带来毁灭的‘黑色星辰’…”
生命之泉?陆平心中苦笑,那不过是传说。至于自身恢复…枯荣真罡的根本在于轮转,如今“荣”的一面几乎被毁,“枯”的一面也因反噬而沉寂,轮转失衡,恢复起来难如登天。
老巫医又指了指被沙蜥皮包裹的碎片,情绪激动地对阿吉说了很多,脸上带着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阿吉翻译时,声音都带着颤抖:“婆婆说…这块‘碎星’,是灾难的源头!它上面附着着古老恶灵的诅咒!它…它在吸收周围的生命力!虽然很慢,但营地里的老人和孩子已经开始做噩梦,身体虚弱…它必须被尽快送到…送到‘圣山’的祭坛,由大祭司用太阳之火净化!或者…彻底沉入‘无尽流沙’的最深处,永远埋葬!”
圣山?太阳之火?无尽流沙?这些陌生的词汇,似乎指向西漠更深处的秘密。
老巫医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陈旧的小皮囊,倒出几颗用不知名红色矿石研磨成的粉末,混合着某种油脂,在陆平额头、胸口和丹田处画了几个古怪的符号。符号完成的瞬间,陆平感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力量渗入皮肤,暂时压制了盘踞在窍穴的部分阴冷邪气,带来片刻的舒缓。
“婆婆说,这是‘赤阳粉’,能暂时驱散一点阴邪,但治标不治本。”阿吉解释道。
老巫医做完这一切,又深深看了陆平一眼,眼神复杂,摇了摇头,拄着秃鹫骨杖,颤巍巍地离开了帐篷。
帐篷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药汤苦涩的气味和碎片散发的阴冷波动。
“圣山…在哪里?”陆平轻声问道。
阿吉摇摇头,眼中带着迷茫:“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婆婆说,只有最古老的部族歌谣里还提到,圣山是西漠所有生命的起源之地,也是埋葬之地,在赤沙死域的最深处,被无尽流沙和死亡风暴守护,没人真正见过…大祭司更是好几代都没有出现过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带着这块不断散发邪念、吸收生命力的碎片,留在迁徙的部族中,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而自己重伤之躯,别说去寻找虚无缥缈的圣山,就连独自在这西漠活下去都成问题。
就在陆平心思沉重之际,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骆驼的嘶鸣和族人惊慌的呼喊!
“怎么回事?!”阿吉猛地站起身。
一个族人惊慌失措地冲进帐篷,对着阿吉急促地喊道:“不好了!阿吉!是‘黑风暴’!前所未有的黑风暴!从赤沙死域方向来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到!”
阿吉脸色瞬间煞白!西漠的黑风暴是毁灭性的天灾,足以吞噬一切!更何况是来自赤沙死域方向、刚刚经历过邪树爆发的风暴,天知道里面会夹杂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快!通知所有人!立刻收起帐篷!躲到背风的沙崖下面去!快!”阿吉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少年,强压下恐惧,大声指挥道。
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族人惊慌失措地奔跑,收起帐篷,驱赶骆驼,朝着不远处一道相对高大的砂岩断崖下涌去。
阿吉和另一个族人艰难地扶起陆平,想要将他带走。
陆平目光扫过那块被沙蜥皮包裹的碎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东西绝不能留在营地,也不能被风暴卷走,落入未知之地。
“带上它!”陆平咬牙道。
阿吉一愣,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眼中满是恐惧。
“它不能留在这里害人…或许…风暴是它的归宿…”陆平声音虚弱却坚定。
阿吉咬了咬牙,最终用力点头,示意那个族人背起陆平,自己则用尽全力,将那沉重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包裹死死抱在怀里,三人踉跄着冲出帐篷,汇入逃亡的人流。
天空,已然漆黑如墨。远处的天际,一道连接天地的、如同亿万奔马咆哮而来的巨大黑色风墙,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朝着这片临时营地,席卷而来!
风暴之中,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尖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