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隐于云雾缭绕的苍翠群山之中,终年药香弥漫,鹤鸣清越。当熙雨和陆平互相搀扶着,踏上那熟悉而漫长的青石阶时,守谷的弟子几乎认不出这两位形容憔悴、满身风尘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同门。
“熙雨师姐!陆平师兄!”惊呼声引来了更多弟子。很快,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传遍了静谧的山谷。
药王殿内,檀香袅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药王谷谷主——玄微真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他并未言语,只是那双阅尽沧桑、深邃如古潭的眼眸,静静地扫过跪在殿中的两名爱徒。
无需多言,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强行压制伤势的虚弱、以及眉宇间洗练出的沉稳与一丝难以磨灭的煞气,已诉尽了他们此行经历的惊涛骇浪。更让玄微真人目光微凝的,是陆平体内那曾被邪毒侵蚀、如今虽被涤净却依旧留下淡淡痕迹的经脉,以及熙雨右臂那如同蛛网般细微却坚韧的经脉损伤——那是超越极限的代价。
熙雨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她在矿洞焚毁前,冒险从那些燃烧的典籍残页和试验记录中抢出的、未被完全焚毁的几页焦黑纸片,以及那个已经空了的“圣血盒”。
“师父,弟子熙雨(陆平)归来复命。”她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阳城之行,事涉邪魔‘万毒老祖’一脉,其以‘血髓枯藤’行‘药人’、‘圣种’等惨绝人寰之试验……详情如此……”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熙雨平缓而凝重的叙述,以及陆平偶尔的补充。从初入平阳的冲突,到夜探刘府、发现囚禁、遭遇“黄雀”,再到身中邪毒、绝境求生、识破药人真相、血战破庙、回春堂索秘,直至最终焚毁矿窟魔巢、夺“圣种之血”解毒……桩桩件件,惊心动魄,字字染血。玄微真人闭目倾听,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檀木念珠,当听到“血髓枯藤”、“圣种之血”、“万毒老祖”等名号时,那念珠的捻动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当最后一句落下,殿内久久无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良久,玄微真人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熙雨呈上的焦黑残页和圣血盒上,声音低沉而蕴含力量:
“血髓枯藤……此物至阴至邪,汲取地脉阴煞与生灵精血而生,早已绝迹于南疆‘瘴疠死渊’深处。万毒老祖…此人百年前曾以毒术搅乱江湖,后销声匿迹,传闻其遁入死渊寻求毒道极致……若真是他重现人间,以活人炼‘圣种’,所图绝非寻常!”他的目光扫过熙雨和陆平身上的伤,“你们二人,以弱击强,于绝境中焚邪窟、夺圣血、救无辜,做得很好。药王谷济世之心,当如是!然……”
他话锋一转,带着深沉的凝重:“此獠蛰伏百年,一朝现身便行此逆天之举,其毒功魔焰恐更胜往昔。焚其一巢,不过断其一指。那‘无影针’薛九携‘幽冥录’遁走,‘血手门’与其仇怨似也与万毒老祖有所牵连…江湖暗流,恐因平阳一役而加速涌动。更大的风雨,或许已在酝酿。”
玄微真人起身,走到熙雨和陆平面前,枯瘦却温暖的手掌分别按在两人头顶,精纯温和、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浑厚内力缓缓渡入。两人顿觉如同浸泡在温热的灵泉之中,连日来的疲惫、伤痛带来的滞涩感被丝丝缕缕地化开、抚平。
“你二人伤及本源,尤其熙雨经脉之损,陆平邪毒蚀体之亏,非朝夕可复。”玄微真人收回手掌,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闭关‘百草洞天’。陆平主修《青木长生诀》,引乙木生气滋养脏腑,修复邪毒暗损;熙雨以‘金针渡厄’之法,辅以‘九转还玉膏’,每日温养续接受损经脉。未得为师允许,不得踏出洞天半步!”
“是!弟子遵命!”熙雨和陆平齐声应道,心中暖流涌动,知道这是师父最深的爱护。
“至于这些…”玄微真人拿起那几页焦黑的残页,目光锐利如电,“为师会亲自参详,并与几位闭关的长老商议。万毒老祖…若他真敢为祸苍生,药王谷纵然悬壶,亦有降魔之剑!”
……
百草洞天,位于药王谷后山禁地,乃是一处汇聚天地灵气的钟乳石洞,洞中奇花异草遍布,灵泉汩汩,雾气氤氲,是疗伤圣境。
洞内,陆平盘膝坐于一处灵眼之上,双目微阖。他不再刻意催动“内壮”之力,而是完全沉入《青木长生诀》的玄妙意境中。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仿佛与洞中蓬勃的草木生机共鸣,丝丝缕缕温润的乙木灵气被引入体内,如同最细腻的工匠,修补着被邪毒侵蚀过的细微裂痕,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他身上的刀伤早已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色泽,眉宇间的最后一丝灰败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烈火淬炼后的内敛沉静。
不远处,一方温润的暖玉台上,熙雨闭目凝神。她褪去了外袍,只着单衣,露出缠着药布的小腹和右臂。玄微真人亲自调配的“九转还玉膏”散发着清冽的草木异香,均匀地涂抹在经脉受损处。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温润玉泽的金针,精准地刺入她右臂的几处关键穴窍。她引导着体内恢复了一些的内息,小心翼翼地,如同穿针引线般,在师父渡入的那股温和而浩大的内力引导下,一点点地梳理、连接、温养着那些受损断裂的细微经脉。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废墟上重建桥梁,但她神色平静,额角虽有细密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坚定。
洞中无日月。只有灵泉滴落石盘的清响,草木舒展叶片的细微窸窣,以及两人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日,熙雨缓缓收回内息,睁开双眼。右臂经脉中那种如同无数钢针穿刺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暖流在缓缓流淌,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巅峰还有很长的路,但桥梁已通,生机已复。她看向陆平。
陆平也似有所感,睁开双眼。四目相对,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洗尽铅华、脱胎换骨般的神采。陆平的气息更加绵长深厚,隐隐透着一股青木般的坚韧与勃勃生机;熙雨的眼神则更加深邃宁静,如同古井深潭,映照着洞天流转的灵气光华。那场生死劫难留下的不仅仅是伤痕,更是将他们的意志、技艺乃至对“道”的理解,都淬炼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师姐,你的经脉…”陆平眼中带着关切。
“无碍了,温养便是。”熙雨微微一笑,活动了一下恢复知觉的右臂,“你呢?邪毒之损可曾根除?”
“如春雪消融,再无痕迹。”陆平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更加精纯凝练的力量,“只是这《青木长生诀》…似乎让我对‘内壮’之力,有了些新的感悟。不急不躁,生生不息…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慢火’熬炼筋骨神髓之道。”
熙雨颔首,目光投向洞天深处氤氲的灵气:“师父说得对,焚一巢,不过断敌一指。万毒老祖的阴影,薛九与‘幽冥录’的纠葛,血手门的动向…江湖之大,暗流从未止息。”她顿了顿,看向陆平,眼中闪烁着熟悉的、跃跃欲试的光芒,“我们的伤,好了大半。这‘百草洞天’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陆平站起身,走到熙雨身边,与她并肩望向洞外隐约透入的天光。他的眼神锐利而沉稳,如同打磨好的利刃藏于鞘中:
“是啊,师姐。这‘慢火’熬炼己身,是为了能焚尽更大的邪祟。该出去看看了…看看这江湖,又起了怎样的风云。”
洞外,山风穿林而过,带来远方的气息。新的旅程,已然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