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精致的铜雀灯台上跳跃,将沈清辞清冷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她端坐在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薄纸,提笔蘸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父亲三日后就要出征,前世那场致命的埋伏如同阴云笼罩心头。而萧煜与北狄勾结的证据虽未确凿,但种种迹象已经足够引起警惕。她必须立刻通知夜君离,不仅为家国安危,也为那个在前世曾对她施以援手,今生又成为她最重要盟友的男人。
小姐,密信已备好。青黛悄声进来,将一套特殊的笔墨放在案上。这是夜君离离京前留给她的,用特制药水书写,唯有以特殊方法方能显现字迹。
沈清辞微微颔首,提笔时手腕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她先是将近日发现的线索一一写明:永盛车马行的异常、黑风岭的兵器、刻有狼头标记的武器、影七遭遇的军中高手,以及林婉儿在护国寺听到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列出,不带半分主观臆测,却足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阴谋。
写到父亲即将出征时,她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她立即换了一张纸重新书写。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瑕疵。
北疆战事恐是调虎离山之计。她继续写道,萧煜虽废,余党未清,朝中恐有内应。父亲出征路线,需慎之又慎。
最后,她略一思索,又添上一句:京中一切安好,勿念。盼君早日凯旋。
这已超出纯粹的公事往来,带上了几分私人的牵挂。写完这一句,她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以特制火漆封缄。那火漆上印着一朵清雅的玉兰,是她独有的标记。
让影九来一趟。沈清辞将密信交给青黛,告诉他,务必亲自交到王爷手中。
影九是夜君离留给她的暗卫中轻功最好的一个,擅长长途奔袭。此时北疆战事正紧,寻常信使难保不会在半路被拦截,唯有派出顶尖好手,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跃出镇国公府的高墙,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接下来的两日,沈清辞一面帮着母亲打点父亲出征的行装,一面暗中布置。她以慈幼局需要采购药材为名,派人盯紧了永盛车马行的每一个分号。又以整顿府中护卫为借口,请父亲拨给她一队可靠的家将,日日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镇国公沈毅对女儿近日的变化既惊讶又欣慰,只当她是经历变故后终于长大,并未多想,对她提出的加强府中戒备的建议全数采纳。
第三日清晨,镇国公府门前旌旗招展,沈毅一身戎装,正准备率军出发。沈清辞特意换上一件绯红色绣金缠枝莲纹的衣裙,外罩白狐裘斗篷,立在阶前为父亲送行。
父亲保重。她奉上一杯饯行酒,目光清澈而坚定,女儿在京城等您凯旋。
沈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看着女儿日渐坚毅的眼神,心中感慨万千:家中诸事,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母亲。
女儿省得。
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一骑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身着摄政王府的亲卫服饰,在沈毅面前勒马停下,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
国公爷,这是王爷给您的密信。
沈毅拆信一看,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他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但更多的是欣慰。
传令下去,改走西路。沈毅对副将吩咐道,原定路线作废。
沈清辞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直到大军远去,她才转身回府,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收到了她的信,并且采纳了她的建议。
是夜,沈清辞正准备歇下,窗外忽然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击声,两短一长,是她与夜君离约定的暗号。
她推开窗,一只通体漆黑的猎鹰落在窗棂上,脚上系着一个细小的竹管。这鹰她认得,是夜君离驯养的海东青,能日行千里,最是神骏。
取下竹管,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只有苍劲有力的四个字:已知,勿忧。
虽只四字,却让她多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缓。他知道了,就意味着已经有所布置。父亲此去,应当能避开前世的劫难。
她走到书案前,想了想,提笔回信。这一次,她写得格外仔细,将京城近日的大小动向都梳理了一遍,特别是靖王府的异常。写到永盛车马行时,她特意注明:该车马行东家与吏部侍郎有姻亲关系。
吏部侍郎是靖王的亲信之一,这一层关系她也是这两日才查清的。
写完信,她将纸条卷好,重新塞入竹管。墨羽似乎通人性,安静地等她做完这一切,才振翅飞入夜空,很快化作一个小黑点。
此后数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沈清辞明显感觉到,靖王府的守卫加强了,出入排查格外严格。而永盛车马行也在昨日突然宣布歇业整顿,说是要重新装修铺面。
这些变化,都说明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小姐,靖王妃今日递了帖子,说是三日后要在府中办赏梅宴,请小姐务必光临。青黛拿着一份精致的请帖进来,面色担忧。
沈清辞接过请帖,指尖抚过上面烫金的梅花纹样。靖王妃这个时候设宴,恐怕不只是赏梅这么简单。
去回话,就说我必定准时赴约。
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当夜,墨羽再次归来。这一次,夜君离的信稍长了些:北疆确有异动,已布网。京中诸事,汝可相机决断。保重。
沈清辞反复看着那句汝可相机决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将京中的大局托付于她的意思,是对她全然的信任。
她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夜空。相隔千里,他们却仿佛能透过重重云雾,感知到彼此的心意。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弱质女流,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只能暗中关注却无力改变悲剧的旁观者。
小姐,影七有要事禀报。青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清辞收回思绪:进来。
影七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此刻面色凝重:小姐,我们的人发现,靖王府昨夜秘密送出了一批人,扮作商队,往北去了。看方向,似乎是往黑风岭一带。
沈清辞眼神一凛:多少人?
约莫二十余人,都是好手。带队的是靖王府的侍卫统领周莽。
周莽是靖王府武功最高的侍卫,曾在前线立过战功。派他亲自出马,必定是有重要任务。
让我们的人远远跟着,不要打草惊蛇。沈清辞吩咐道,另外,传信给王爷,告诉他这个情况。
影七领命退下后,沈清辞在房中踱步。靖王府在这个时候派出精锐前往黑风岭,必定与那批兵器有关。看来,对方是打算提前行动了。
她走到书案前,展开舆图。黑风岭地处京城以北一百五十里,是通往北疆的必经之路之一,山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在那里设伏...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她立即提笔给夜君离写信,将自己的猜测详细写明。若她是萧煜,必定会选择在黑风岭接应那批兵器,然后与北狄里应外合。
信写好后,她亲自将竹管系在墨羽脚上,抚摸着它光滑的羽毛:去吧,一定要尽快送到。
墨羽蹭了蹭她的手心,振翅飞入夜空。
这一夜,沈清辞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前世的片段:父亲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母亲哭得晕厥过去,而她跪在灵前,茫然无助...
惊醒时,天还未亮。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寒风扑面而来,让她清醒了许多。
这一世,一切都将不同。
晨光微熹时,青黛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小姐,王爷的急信。
沈清辞拆开一看,上面只有简洁的一句话:计已定,三日后收网。京中之事,托付于卿。
三日后,正是靖王府赏梅宴的日子。
沈清辞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看来,这场赏梅宴,注定不会平静了。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清冷、目光锐利的少女。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执棋之人。
青黛,去把父亲留给我的那对翡翠耳坠找出来。她轻声吩咐,三日后,我要戴着它们去赴宴。
那是母亲生前最心爱的首饰,前世她怯懦不敢佩戴,这一世,她要堂堂正正地戴出去,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女子。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