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在沈清辞身后缓缓合拢,将宫宴上的喧嚣与风波隔绝在外。她才踏入前院,便听见正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沈若薇凄切的哭声。
“父亲明鉴!女儿是遭人陷害啊!”
沈清辞步履从容地穿过回廊,见正厅内灯火通明,沈毅端坐主位,面色铁青。柳姨娘跪在一旁暗暗垂泪,沈若薇则发髻散乱地伏在地上,那身胭脂红云锦裙沾了茶渍,显得格外狼狈。
“大小姐回来了。”管家躬身通报。
霎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到沈清辞身上。她稳步上前行礼:“父亲。”
沈毅看着长女沉静如玉的容颜,又扫过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次女,重重一拍桌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宫里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说我们镇国公府教女无方!”
沈若薇抢着哭诉:“姐姐在宫宴上拿出本假账册污蔑女儿,那些往来记录都是伪造的...”
“伪造?”沈清辞轻轻打断,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这上面每一笔支出都盖着靖王府的印鉴,妹妹若觉得是伪造,不妨请靖王殿下当面对质。”
柳姨娘猛地抬头:“清辞,你们毕竟是姐妹,何苦要闹到这般地步?”
“姨娘此言差矣。”沈清辞转身面向父亲,声音清越,“今日若非女儿侥幸识破迷药,此刻沦为笑柄的就是镇国公府。妹妹与外人合谋算计自家人,父亲觉得这只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吗?”
沈毅眼神一厉,看向沈若薇的目光愈发冰冷。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老爷,摄政王府送来一份卷宗。”
管家呈上一个锦盒,沈毅打开一看,脸色骤变。里面是几封密信,详细记录了靖王与江南盐商的往来,而其中一封信赫然提到了“沈二小姐牵线”。
“孽障!”沈毅将信纸摔在沈若薇面前,“你竟敢勾结外人,插手盐务?”
沈若薇看到信上熟悉的笔迹,顿时面无人色:“这...这不是...”
“这是靖王府幕僚的亲笔信。”沈清辞轻声补充,“妹妹每次去靖王府,可不只是与靖王妃话家常吧?”
柳姨娘见势不好,急忙磕头:“老爷,薇儿年纪小不懂事,定是被人蛊惑...”
“十五岁还小?”沈毅冷笑,“清辞也是十五岁,却能识大体、顾大局!传我命令:二小姐禁足紫薇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所有月例减半,身边只留两个粗使丫鬟伺候!”
沈若薇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沈清辞适时开口:“父亲息怒。此事既然已经惊动宫中,不如让女儿协助母亲整顿内宅,以免再生事端。”
沈毅深深看她一眼,终于点头:“就依你所言。从今日起,府中中馈由夫人全权掌管,清辞从旁协助。”
柳姨娘闻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从正厅出来,夜色已浓。沈清辞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采月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小姐这一招真是高明。”采月低声道,“既让二小姐失了宠,又夺回了中馈之权。”
沈清辞望着廊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这还不够。”
回到清荷院,她立即吩咐:“去请周师傅,就说我要查近三年的府中账目。”
烛火摇曳,沈清辞伏案细阅账本,很快发现了蹊跷:“采月你看,这三年来,柳姨娘每月都会从公中支取一笔‘香料钱’,数额竟比各院份例加起来还多。”
采月凑近细看,惊讶道:“这足够买下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了!”
“恐怕不是买了香料。”沈清辞指尖轻点账册上一处墨迹,“去查查,柳姨娘可有在城外购置田产铺面。”
更深露重时,窗外传来熟悉的叩击声。沈清辞推窗,见夜君离立在月色下,玄色披风上沾着夜露。
“王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夜君离递来一卷文书:“你要的东西。”
沈清辞展开一看,竟是柳姨娘在城南购置的一处别院的房契副本,户主名字赫然写着“柳芸”——正是柳姨娘的闺名。
“王爷连这个都查得到?”
“恰巧有人报官,说那别院夜间常有生人出入。”夜君离目光深邃,“你打算何时收网?”
沈清辞将房契收好,浅浅一笑:“网要慢慢收,才能一网打尽。”
她转身斟了杯热茶递过去:“王爷相助之恩,清辞铭记于心。”
夜君离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两人皆是一顿。
“靖王不会善罢甘休。”他忽然道,“他在查你的底细。”
“随他查去。”沈清辞语气淡然,“这一世,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夜君离深深看她一眼,忽然问道:“你似乎对靖王和沈若薇的动向了如指掌。”
沈清辞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自然:“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罢了。”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交织的身影。夜君离不再追问,只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若有急事,持此玉佩到城南玲珑阁。”
说罢,他转身融入夜色,如来时般悄无声息。
沈清辞摩挲着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一个“夜”字。这是摄政王府的信物,前世她曾见靖王千方百计想得到一枚而不得。
“小姐,”采月轻声进来,“紫薇院那边闹起来了。”
沈清辞收起玉佩:“怎么回事?”
“二小姐摔了晚膳,吵着要见老爷。守门的婆子按您的吩咐,说什么都不肯通传。”
“由她闹去。”沈清辞语气平静,“传我的话:既然二小姐不想用膳,那就免了她明日的早膳,让她静静心。”
采月会意:“奴婢这就去传话。”
次日清晨,沈清辞陪着柳氏处理家务。各位管事妈妈齐聚花厅,态度都比往日恭敬许多。
“母亲,”沈清辞翻着账册柔声道,“女儿发现各院份例似乎有些不公。比如紫薇院每月领的胭脂水粉钱竟是母亲院子的两倍,这传出去恐怕不妥。”
柳氏会意,当即道:“既然不妥,就按规矩重新核定。从本月起,各院份例一律按品级重新分配。”
消息传到紫薇院,沈若薇又摔了一套茶具。可这次,不等她发作,沈清辞派去的婆子已经守在院外:“二小姐,大小姐吩咐了,府中物件都是公中的,损坏要照价赔偿。”
沈若薇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午后,沈清辞正在查看城南别院的图纸,忽听丫鬟通报靖王府送来拜帖。
“靖王邀我明日去王府赏画?”沈清辞看着拜帖,唇角微扬,“回话: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家中事务繁忙,不便赴约。”
采月担忧道:“小姐这样驳靖王面子,会不会...”
“他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沈清辞展开夜君离送来的密信,“皇上已经对靖王府的账目起疑,他此刻正忙着撇清关系呢。”
果然,次日便传来消息:靖王主动上交部分兵权,以示清白。
沈清辞在窗下绣着荷包,听闻消息只是淡淡一笑。针线在锦缎上游走,渐渐绣出一枝傲雪寒梅。
“小姐绣得真好。”采月赞叹。
“梅花香自苦寒来。”沈清辞轻声道,目光望向院中渐黄的梧桐叶。
秋意渐浓,风云将起。她抚过荷包上初具雏形的梅花,眼神坚定如磐石。
前世的债,今生的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