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梧桐院里一片安宁。
沈灵珂刚洗漱完,春分就端着一碗剔透的燕窝粥进来了,小声笑道:“夫人,您醒了。老爷早上出门前特意交代,说您昨天受了惊,让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粥安神。”
沈灵珂接过白玉小碗,唇角微微勾起。
那个男人,看着冷硬,心思倒是比谁都细。
她刚舀起一勺,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急匆匆的打了进来。
夏至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屈膝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夫人,老祖宗那边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春分闻言,手里的托盘都晃了一下,紧张的看向沈灵珂:“夫人,这……老祖宗是不是要问罪啊?”
毕竟昨天西苑的事闹得那么大,虽然是安远侯府二小姐挑衅在先,可自家夫人也不是软柿子,当场就让对方下了大狱。
这在讲究体面的勋贵人家里,算是捅破天了。
沈灵珂却像是没听见,慢条斯理的将那勺燕窝粥送入口中。
燕窝软糯清甜,恰好安抚了她的心神。
“慌什么,”她放下玉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平稳,“该来的总会来。”
她心里清楚,老祖宗这时候叫她过去,就是为了昨天西苑的事。
不管是安抚还是敲打,她都得接着。
何况,她心里也盘算着一件事,正好借这个机会去探探老祖宗的口风。
沈灵珂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对春分吩咐:“给我换身体面些的衣裳。”
用过早饭,沈灵珂便带着夏至,不急不缓的朝着隔房三叔府邸走去。
刚踏进松鹤堂的院子,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一个穿着青灰色比甲的老妈妈迎了出来,见到沈灵珂,脸上立刻堆满恭敬的笑:“大少夫人安好,老祖宗刚礼佛出来,正在里头歇着呢。”
沈灵珂朝她微微颔首,迈步走进内堂。
只见老祖宗,正坐在一张铺着深紫色软垫的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神态安详。
她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褐色常服,满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用一支碧玉簪固定住,眉宇间虽有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
“孙媳给老祖宗请安。”沈灵珂走到近前,盈盈拜倒。
“起来吧,到我身边来坐。”老祖宗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灵珂依言起身,上前几步,小心的扶着老祖宗的手臂,让她靠的更舒服一些,自己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
老祖宗那双精明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缓缓开口:“昨日西苑的事,受委屈了。”
一句话,直接定了性。
沈灵珂知道,老祖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连忙垂下眼眸,声音柔顺:“孙媳不敢称委屈,只是……不想堕了首辅府的威名。”
“好一个‘不想堕了首辅府的威名’。”老祖宗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个好的,怀瑾那小子,总算是捡到宝了。”
老祖宗说着,对身边的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周妈妈心领神会,转身从一旁的紫檀木柜里捧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的递到沈灵珂面前。
“这是我年轻时得的一套赤金点翠头面,如今也用不上了,你拿着玩吧,就当是给你压惊了。”
沈灵珂连忙起身谢恩,双手接过锦盒。
她没有当场打开,只是恭敬的捧着。老祖宗看她的眼神更满意了。
赏赐过后,老祖宗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提点。
“安远侯府那个丫头,是咎由自取,皇后娘娘已经下旨将她终身幽禁在城外别苑,也算是给了咱们府一个交代。”
老祖宗顿了顿,看着她缓缓道:“不过,安远侯府毕竟是百年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有些脸面上的事,咱们还是要做足。等会儿,安远侯府会派人过来赔礼道歉,你只管受着,面上把这事揭过去就罢了。”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不容置疑:“至于之后……安远侯府欠了咱们的人情,该怎么讨回来,那是怀瑾该操心的事,你不用管。”
沈灵珂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老祖宗的意思。
明面上要大度,暗地里有仇报仇。男人负责冲锋陷阵,她这个当家主母,只需安坐后方,保持体面。
高,实在是高!
“孙媳明白了,都听老祖宗的。”沈灵珂恭顺的应下。
见她一点就透,老祖宗满意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可沈灵珂却没打算就此告退。
她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老祖宗,”她小心的开口,脸上带着为难和自责的神色,“西苑的事了了,孙媳心中还有一事,一直悬着,想请老祖宗示下。”
“哦?”老祖宗挑了挑眉,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说来听听。”
沈灵珂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缓缓说道:“是关于府里几位姑娘的教养问题。如今二房三房都已分府别住,婉兮和几位妹妹平日里都在各房自己的院里待着。之前请的几位教习女红和诗书的夫子,也都是各家请各家的,教导的内容参差不齐,长此以往,怕是不妥。”
沈灵珂的眉头微蹙,一脸为家族前程担忧的样子。
“以前大家同住一府,由母亲统管,倒也方便。如今……孙媳身为长嫂,理应担起这个责任,可到底隔着房头,不好过多插手。是孙媳思虑不周,没能提前想好对策,还请老祖宗指点一二。”
松鹤堂内一时有些安静。
老祖宗捻着佛珠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清亮的眼睛审视的落在沈灵珂身上,久久没有言语。
一旁的周妈妈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这位大少夫人,胆子也太大了!刚得了赏赐,就敢插手各房的内务,这可是犯忌讳的事!
沈灵珂顶着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脊背挺的笔直,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又恳切的神情。
过了许久,老祖宗才缓缓的、一字一顿的开口。
“你倒是……看得远。”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沈灵珂知道,自己赌对了。
老祖宗这样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家族的传承和未来。一个只知道宅斗争宠的当家主母,她或许会喜欢,但绝不会看重。而一个有远见、有担当、能为整个家族利益考量的当家主母,才是她真正需要的。
“这事,确实是该管管了。”老祖宗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窗外,“你二婶是个没主意的,你三婶的……哼,心思都用不到正地方,至于你的几个弟妹更不用说了。”
她这是在点评府里另外几位夫人,言语间毫不客气。
“既然你提出来了,”老祖宗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灵珂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她看着沈灵珂,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是怀瑾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咱们谢家的女主人。这府里,除了我这个老太婆,便是你最大。别说只是管教几个小辈,就是那几个不省心的叔婶,你也有资格敲打!”
这话听在周妈妈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
她震惊的看着沈灵珂,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天!老祖宗这哪里是授权,这简直就是把整个谢家几房的内宅大权,明明白白的交到了这位新妇手上啊!
沈灵珂心中也是一震,紧接着,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孙媳……孙媳怕是资历尚浅,难当此任。”她连忙起身,故作惶恐的推辞。
“哼,有我给你撑腰,谁敢说半个不字?”老祖宗冷哼一声,上位者的气势尽显,“你只管放手去做!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这个长嫂没脸!”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跪地禀报:“启禀老祖宗,大少夫人,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带着人,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