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迷雾被更强劲的风吹散,露出了底下更加狰狞、也更加真实的沟壑。沈清澜扶着额角,那些关于婚姻、关于白月光、关于那场最终导致她离开的交易的碎片,如同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扎入她的脑海。
她记起了苏蔓。
那个苍白、美丽,如同易碎琉璃般的女人,是陆寒霆心中真正的白月光。而她沈清澜,之所以能嫁入陆家,除了那场阴差阳错救了陆老爷子的“恩情”外,更因为她有一张,与苏蔓有几分相似的脸。尤其是在她专注工作时,那侧脸的弧度,据说像极了苏蔓弹钢琴时的模样。
多么可笑。她以为的婚姻起点,或许掺杂着陆老爷子对她医术的欣赏和一丝对她境遇的怜悯,但在陆寒霆那里,她自始至终,可能都只是一个……聊以慰藉的替身。
记忆的画面变得清晰而残酷。
她记起自己在医院里,作为苏蔓的主治医师,竭尽全力地研究病情,调整方案。而陆寒霆,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关注都投注在了苏蔓的病房。他会因为她病情一丝微小的反复而紧张不已,会亲自过问每一种药物的疗效,会守在苏蔓床边,用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语气低声安慰。
而她呢?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同样忙碌于手术和病房之间,却只能在走廊的尽头,或是医院的食堂里,与他匆匆擦肩。得到的,往往只是一个淡漠的、甚至带着些许不耐的眼神。
“清澜,蔓蔓的情况不稳定,你多上心。”
“治疗方案需要再优化,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风险。”
“今晚我留在医院,不用等我。”
这些话语,曾经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如今回忆起来,更是带着血淋淋的真相。
她甚至记起一些更细微的、当时被她忽略的瞬间。苏蔓看向她时,那隐藏在柔弱下的、带着得意与挑衅的眼神;陆寒霆在某些时刻,看着她出神,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恍惚……
替身。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她恢复了更多记忆的心脏上,反复剐蹭。
然后,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现了陆寒霆书房里,那份关于苏蔓病情反复的私下调查报告。证据隐隐指向苏蔓自己动了手脚,为了让陆寒霆更加怜惜,为了将她这个“替身”彻底赶走。
当她拿着那些模糊的证据去质问陆寒霆时,得到的却是他冰冷的斥责和毫不信任的目光。
“沈清澜,我以为你至少是个专业的医生!为了争风吃醋,竟然编造这种荒谬的猜测来诋毁一个病人?”
“蔓蔓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刺激,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她自导自演的话!”
“做好你医生的本分,其他的,不要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原来她所有的付出,所有试图挽回的努力,在他眼里,只是痴心妄想。
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彻底淹没了她。婚姻已然名存实亡,信任荡然无存,连她视为生命的职业尊严,也在他毫不留情的斥责下碎成了齑粉。
她提出了离婚。
出乎意料,陆寒霆没有多做挽留,或许对他而言,这个“替身”的存在,本就可有可无。但他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巨额赔偿。理由是,离婚会影响陆氏集团的股价和稳定,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那笔钱,几乎是她当时所能想象的天文数字。为了自由,为了彻底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她签了字。变卖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动用了父母留下的部分遗产,才勉强凑齐。
签下离婚协议和那份赔偿协议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抽空了。她不仅失去了婚姻,失去了爱情(如果那曾经有过),失去了尊严,还背负上了沉重的经济枷锁。
之后,便是心灰意冷的离开,是前往云岭散心的决定,是那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和山洪……
记忆的链条,至此终于清晰地连接起来。
沈清澜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原来,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梦想的毁灭,还有如此不堪的情感替身、冷酷的偏袒不信,以及一纸冰冷的、将她最后一点尊严都榨干了的巨额赔偿协议。
恨意,在这一刻,有了更具体、更鲜血淋漓的载体。
陆寒霆……
那个在她恢复记忆后,曾一度因他后来的忏悔和改变而产生一丝动摇的男人……
他曾经给予她的伤害,是如此的具体而深刻。
那些他后来在望北镇的沉默守护,那些笨拙的弥补,那所谓的基金会……在这些血淋淋的过往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能抵消替身的羞辱吗?
能挽回被践踏的信任吗?
能偿还那笔象征着彻底否定的巨额赔偿吗?
沈清澜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白月光的阴影与那笔巨额赔偿,
如同两道最深的伤疤,
在她恢复的记忆里,
狰狞地嘲笑着
她曾经有过的、
哪怕一丝丝的
心软与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