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镇的夜,通常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沈清澜的睡眠质量很好,白日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毯子,总能将她迅速裹入无梦的深沉之境。然而,近来,一些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碎片,开始侵入这片沉睡的领地。
是水。
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带着泥沙腥气的江水。
梦里没有具体的场景,没有人物,没有声音。只有一种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触感——身体被冰冷刺骨的水流包裹、拉扯,向下沉沦。一种绝对的失重感,伴随着肺叶被挤压的闷痛,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惊悸。
她会在那种急速下坠的感觉中猛地惊醒。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疼。背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贴在粗糙的棉布床单上,带来一丝冰凉的黏腻感。
她睁开眼,在浓稠的黑暗里适应好几秒,才能辨认出低矮的天花板轮廓,闻到空气中熟悉的、混合着药材和木头气息的味道。窗外,是山野安稳的呼吸。
是梦。
只是一个梦。
她缓缓坐起身,用手背擦去额角的冷汗,深呼吸,试图平复那过于剧烈的心跳。阿雅在隔壁睡得正沉,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那梦中的江水和坠落感,太过真实,真实到醒来后,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触感,胸腔里还回荡着那种被水压逼迫的闷胀。
她下床,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清冷的山风立刻涌入,吹散了她周身那层梦魇带来的湿冷气息。她望着窗外沉静的、墨蓝色的夜空,和远处山峦沉默的剪影。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几个月,这个模糊的、没有来由的梦境,会毫无规律地造访。
她试图在清醒时去捕捉那梦境背后的线索,但脑海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带着水汽的黑暗。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那种纯粹的、物理性的感受——冷,和坠落。
是白天太过劳累的生理反应?还是内心深处,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在以这种最原始、最不具象的方式,悄然浮现?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梦境与她现在充实、脚踏实地的生活,格格不入。它像一道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冰冷的裂缝,短暂地撕开她平静的表象,提醒着她,在她稳固的精神世界之下,或许还潜藏着某些未被完全驯服、或是彻底封存的暗流。
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体的战栗完全平息,直到心跳恢复平稳。
然后,她关上了窗户,将山野的夜风与那莫名的梦境一同隔绝在外。
她重新躺回床上,拉好被子,闭上眼。
明天,还有好几个寨子需要巡诊,药柜里的几味药材也需要补充了。
生活依旧要继续,沿着这条她亲手选择的、坚实而清晰的道路。
至于那些来自黑暗水底的、模糊的呼唤,就让它停留在梦里吧。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枕头里,呼吸渐渐变得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