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初冬的薄雾,开始在陆氏大厦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悄然滋生。它没有形状,没有源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湿气,附着在光鲜亮丽的表面。
最先是在茶水间。
“哎,你听说了吗?好像有人在江边见过陆总……”一个压低的女声,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窥探。
“江边?哪个江边?陆总怎么可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带着理所当然的质疑。
“不清楚具体位置,就说是……看起来很孤寂的样子,一个人站着,很久都不动。”
“你看错了吧?或者是长得像的人。陆总日理万机……”
对话无疾而终,但种子已经播下。
然后,是某个合作方的助理,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小心翼翼地向周鸣探询:“周特助,冒昧问一句,前阵子我们一个团队在江对岸湿地公园做调研,好像……远远看到陆总一个人在那边,没敢上前确认。是不是陆总对那边的开发项目有兴趣?”
周鸣面不改色,用训练有素的、无懈可击的官方口吻回应:“陆总的行程涉及商业机密,我不便透露。至于湿地公园项目,目前不在陆氏的战略规划内。”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心中却是一沉。
流言并未止息,反而因为官方的沉默,变得更加绘声绘色。
有人说在暮色四合时,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穿着昂贵黑色大衣的男人,独自立在废弃的货运码头,望着江水出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有人说在清晨雾霭未散时,瞥见一个落寞的背影,站在某段陡峭的防波堤上,仿佛随时会被江风吹走,融入那一片苍茫。
甚至有人说,那身影周围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悲恸,让偶然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绕道而行,不敢惊扰。
这些碎片化的描述,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一点点汇聚到周鸣这里。它们模糊、矛盾,缺乏确凿的证据,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江边,以及一个与平日里杀伐决断的陆氏总裁截然不同的、充满孤寂与悲伤的形象。
周鸣不动声色地处理着这些信息,如同处理一份份风险评估报告。他加强了陆寒霆日常行程的保密级别, subtly 地引导着内部舆论,将那些流言定义为无稽之谈或认错了人。他必须维护陆寒霆绝对权威、无懈可击的形象,不能允许任何一丝软弱或“异常”的猜测,动摇陆氏这艘巨轮的稳定。
然而,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周鸣知道,那些流言,大概率是真的。
他想起老板归来时,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属于江水的独特气息,冰冷而潮湿。想起他眼底那片似乎被江风浸透、更加万念俱灰的荒芜。想起他那一天彻底消失后,重新出现时,那种仿佛从另一个维度归来的、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江边……”周鸣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那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而是陆寒霆内心版图上一个永恒的裂痕,一个每年一次、独自奔赴的、鲜血淋漓的祭坛。他选择在那里,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也是最痛苦的一面,赤裸地袒露给天地江水,独自承受那份永无止境的凌迟。
没有人能真正靠近。
那些流言蜚语,如同试图窥探深渊的萤火,只能远远地、模糊地捕捉到一丝从深渊里弥漫出来的、冰冷的悲伤气息,却永远无法照亮深渊本身,更无法理解,置身于那片黑暗中心的人,正在经历着什么。
周鸣能做的,只是守在外面,确保这片深渊不被惊扰,确保这场一年一度的、沉默的献祭,能够在不被世俗目光玷污的情况下,惨烈而完整地进行下去。
至于那些在江边“见过”他的人,他们看到的,或许只是一个成功男人不为人知的孤独瞬间。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孤独背后,是一个怎样吞噬一切的故事,以及一份怎样无法愈合的、名为“失去”的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