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北京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沈清澜再次走进项目组办公室时,明显感觉到了变化——她的专属办公室被贴上了封条,工位被调整到角落,而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坐着卫健委指派的临时负责人。
“沈博士,”新负责人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女性,起身与她握手,“我是刘晓芸,负责项目过渡期间的工作。”
握手时,沈清澜能感觉到对方掌心薄薄的茧,那是长期伏案工作的痕迹。墙上原本贴满项目进度图和老人笑脸照片的白板,如今已被清理一空,换上了整齐划一的工作流程表。
“刘主任,”她平静地回应,“需要我配合什么?”
“暂时不需要。”刘晓芸的语气礼貌而疏离,“调查期间,请您尽量不要接触核心数据。如果有需要,我们会主动联系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自己一手创建的项目之外。
赵明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沈博士,他们今早收走了所有服务器权限,连备份数据都要经过审批才能调用。”
沈清澜轻轻点头,目光扫过办公区。曾经充满活力的团队成员们,此刻都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走到自己的新工位——一个靠窗的角落,桌面上除了一台基础配置的电脑,空无一物。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泛着淡淡的蓝,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自由自在。
“沈博士,”行政助理小张抱着一个纸箱走过来,声音带着哽咽,“这是您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他们让我整理出来的。”
纸箱里放着她的茶杯、几本专业书籍、还有爷爷送的那方砚台。最上面,是试点启动那天,社区老人们送的合影。照片上,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真实。
她将照片小心地收进包里,其余物品依旧放在纸箱中:“就先放在这里吧。”
午休时分,她独自来到楼下咖啡厅。热咖啡的香气氤氲升起,她却一口都喝不下。手机里不断弹出消息——有关心项目进展的合作方,有打探内情的媒体,还有苏晏发来的简讯:“需要帮助随时开口。”
她一一回复“一切正常”,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
“介意我坐这里吗?”
熟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周慕深站在桌前,手中端着两杯咖啡。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坐下,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美式,没加糖。”
她看着那杯咖啡,想起很久以前,他们总是这样在加班时一起喝咖啡。他记得她所有的习惯,就像她曾经记得他的一样。
“调查组找过我了。”周慕深开门见山,“我提供了所有能提供的证据。但情况...不太乐观。”
沈清澜静静等着下文。
“有人向调查组举报,说你故意放松数据安全管理,目的是将核心资料转移给境外合作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举报材料很详细,包括你和斯克里普斯的邮件往来。”
她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热水溅出,在手背上留下红痕。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周慕深的眼神复杂,“但调查组需要时间核实。在这期间,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放大解读。”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刘晓芸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进大楼。
“她现在每天都要向上面汇报你的情况。”周慕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包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沈清澜忽然明白了。所谓的“避嫌”,不过是架空她的开始。一旦项目在她缺席期间正常运转,就会有人质疑:是否真的需要沈清澜?
“谢谢你的咖啡。”她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清澜,”周慕深叫住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恳切,“这次,请相信我一次。”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
回到办公室,刘晓芸正在召集全员开会。看见沈清澜,她微笑着招呼:“沈博士来得正好,我们在讨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沈清澜在角落坐下,看着刘晓芸在白板上写写画画,听着她流畅地布置任务。每一个决策都合乎逻辑,每一个安排都专业到位。
如果没有发生数据泄露,她几乎要佩服对方的干练。
但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项目最难的不是技术,不是管理,而是那份对老年人感同身受的理解。那是任何工作流程都无法替代的。
会议结束后,她接到爷爷的电话。
“听说你最近不太顺?”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一点小麻烦。”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记得你小时候下围棋,输了一局就哭鼻子。爷爷当时告诉你什么?”
她微微一怔,记忆如潮水涌来:“您说...棋局如人生,有时候退一步,才能看清全局。”
老人轻轻笑了:“现在,就是你该退一步的时候。让该跳出来的都跳出来,让该暴露的都暴露。”
挂断电话,沈清澜望向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刘晓芸,望向工位上埋头工作的团队成员,望向这个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
退一步?
也好。
那就看看,
在这场精心布置的棋局里,
究竟谁是棋子,
谁又是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