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霆站在沈清澜公寓的门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他是来“谈谈”的。带着一夜未眠的焦躁和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混杂着愤怒、不甘与一丝微弱悔意的复杂情绪。他准备了说辞,或许不够完美,但他必须见她,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无法接受她就此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然而,门内隐约传来的声音,让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隔音并不算太好的公寓门,无法完全阻隔里面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女性嗓音——是沈清澜的声音,她在打电话,语气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饱含疲惫与彻底洞悉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是的,我知道了全部。评估报告,早期影像,所有的‘巧合’……”
“你说得对,梁姨,我有权力知道……只是这真相,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替身?呵……是啊,一个从笑容到习惯都被精心比对过的、合格的替身。”
“……不是为了我,从来都不是。是为了‘中和’别人的执念,是为了填补别人的空缺。”
“我这几年,到底算什么呢?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门外的陆寒霆,如同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
评估报告?早期影像?巧合?替身?中和执念?
这些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头晕目眩,四肢冰凉。
他听不懂全部,但他捕捉到了最核心、最残忍的部分。
沈清澜知道了。
她知道了他最初那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承认的、因她与苏蔓某些神似而产生的恍惚与吸引。
她知道了那场婚姻背后,可能存在的、冰冷的评估与算计。
她知道了……她在他这里,或许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之下。
“替身”两个字,从她口中如此清晰而平静地说出来,像最终判决,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开始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分崩离析。
他一直以为,问题在于苏蔓的病情,在于他的责任与愧疚,在于沈清澜的“不近人情”和“不可理喻”。他一直在那个框架里挣扎、愤怒、试图解释和挽回。
可现在,沈清澜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开了蒙在他眼前的那层布,让他看到了框架之外,那更加丑陋、更加本质的真相——他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他固执地守护着对苏蔓的“责任”,却可能在无形中,将沈清澜当成了情感的“替代”。
他愤怒于沈清澜的离开,却从未深思过,自己给予她的,是怎样一个建立在虚假和阴影之上的地基。
他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叙事里,认为自己有情有义,只是身不由己。
却从未想过,在沈清澜的叙事里,他可能是一个……将她当作影子、践踏她尊严和感情的混蛋。
门内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都过去了。知道真相,反而解脱了。”
“嗯,我会离开。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包括他。
陆寒霆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觉得冷。
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试图辩解和挽回的念头,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真相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谈”?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
去告诉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那样”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堪时,他的任何言语,都成了最苍白无力的遮掩和讽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是那个拥有选择权的人。
直到此刻,他才绝望地意识到,当沈清澜看清一切、决定抽身的那一刻,他早已失去了所有资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被审判者。
他的世界,他所以为的一切,都在沈清澜那平静而冰冷的“替身”二字中,轰然倒塌。
碎得彻底,碎得……无法拼凑。
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走廊里声控灯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如同他此刻的世界。
崩塌,只在瞬间。
而余生,都将活在废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