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色还未完全亮透，整个城市都被一层淡淡的雾气所笼罩，显得有些朦胧。而此时的刑部验尸房里，沈默早已端坐在那张略显破旧的木案前，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前的瓷瓶。
瓷瓶中装着一些红色的晶体，在微弱的光线下，这些晶体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沈默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红色晶体分成了三份，每一份都被他放置在不同的容器中。
首先，他将其中一份红色晶体放入了清水中。只见这些晶体一接触到水，便迅速溶解，仿佛它们天生就与水有着某种亲密的联系。片刻之后，原本清澈的水依然清澈透明，没有丝毫的颜色变化，也闻不到任何特殊的气味。
接着，沈默将另一份红色晶体放在了一张油纸上。他仔细观察着这些晶体在油纸上的表现，发现它们并没有像在水中那样迅速溶解，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和颜色。
最后，沈默用一根银针挑起了最后一份红色晶体，然后将其放在烛火上缓缓加热。随着温度的升高，这些晶体开始逐渐融化，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杏仁气息。
沈默一边观察着晶体的变化，一边低声自语道：“遇水即溶，无色无味；遇热则散发苦杏仁气息。”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验尸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在确认了这些红色晶体的特性后，沈默毫不犹豫地在面前的纸张上记录下了自己的观察结果。他的笔触流畅而稳健，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没有丝毫的慌乱。
“确系‘朱颜泪’无疑。”沈默最后在记录的结尾处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仿佛是对自己判断的一种肯定，也是对这个案件真相的一种揭示。
这种前朝秘毒配方早已失传，即便在刑部最全的毒物典籍中，也只有寥寥数语记载。沈默指尖轻叩案几，眉头紧锁。能弄到这种毒药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沈主事好早啊。
突然间，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仿佛春日里的微风，轻盈而柔和。沈默甚至无需抬头，便能知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那独特的慵懒调子，宛如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崔鹏斜倚在门框上，他那月白色的锦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靛蓝色的便服。然而，尽管着装有所变化，他腰间却依然悬挂着那个华美的酒壶，仿佛这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手中轻轻摇动着一把泥金折扇，扇面上“风流天下”四个大字如龙飞凤舞般跃然其上，透露出一种不羁与洒脱。
沈默并未因崔鹏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依旧埋头在纸张上记录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少卿大人来刑部所为何事？”
崔鹏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毫不客气地拖过一把椅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沈默的对面，悠然自得地回答道：“自然是查案。皇上有旨，命我们二人合作，沈主事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不成？”
沈默笔尖一顿：刑部验尸，不劳少卿费心。
啧啧。崔鹏摇头，折扇地一收，沈主事这般拒人千里，难怪朝中都传你冷面铁心
沈默终于抬头，黑眸如冰：少卿大人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查查宾客名单。
“巧了，我正是为此而来。”崔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只见他右手一挥，仿佛变戏法一般，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卷竹简。
这竹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出是一份记录。崔鹏将竹简轻轻放在沈默面前的案几上，然后缓缓说道：“昨夜我彻夜未眠，将侍郎府上下彻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新娘死前三日，曾秘密会见一名男子。”
沈默的眼神微微一动，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他追问道：“何人？”
崔鹏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说道：“无人知晓。守后门的小厮只说那人披着斗篷，身形高大，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闭嘴。”说罢，他从腰间解下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接着说道，“我猜啊，这人多半是新娘的情郎。”
沈默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笔，直视着崔鹏的眼睛，缓缓问道：“可有证据？”
崔鹏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证据？没有。不过，我这是直觉。你想想看，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被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纨绔子弟，她心里能痛快吗？”
沈默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崔鹏，似乎在思考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沈默突然从案几下方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的几粒几乎不可见的淡黄色粉末。
“这是从新娘指甲中取得的。”沈默指着那几粒粉末，语气严肃地说道，“这是龙涎香与沉香的混合物，而且是上品，只有宫中的贵人才用得起。”
崔鹏吹了声口哨：看来我们都有收获。他忽然凑近，身上淡淡的酒香混着檀木气息扑面而来，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毒药详情，我告诉你新郎家族的秘密。
沈默不动声色地后仰：少卿大人请自重。
无趣。崔鹏撇嘴，却还是压低声音道，礼部侍郎的夫人，是前朝宰相的外孙女。而那位宰相，正是朱颜泪的发明者。
沈默瞳孔微缩。这个信息确实出乎意料。
现在轮到你了。崔鹏笑眯眯地等着。
沉默片刻，沈默指向瓷瓶：朱颜泪的主要成分是苦杏仁与一种特殊矿石，配方复杂，稍有差池便会失效。凶手不仅能弄到配方，还精通制毒之法。
“太医？药剂师？”崔鹏一边念叨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嗯……这倒是有可能，毕竟能接触到各种珍稀药材和秘制毒药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沈默在一旁听着，并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或者，与前朝宫廷有关的人也说不定。”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
崔鹏闻言，猛地抬起头，与沈默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在空中碰撞出了一丝火花，一种无声的共识在他们之间流动。
“好！”崔鹏突然站起身来，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去查一查新郎家族的背景和人际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沈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低头继续记录着刚才的对话和自己的一些想法，同时说道：“我这边则去追查一下这毒药的来源，看看能不能从这方面入手。”
崔鹏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沈默，笑着问道：“那我们午时在醉仙楼碰头如何？”
沈默头也不抬，淡淡地回答道：“刑部有食堂。”
崔鹏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沈主事啊沈主事，你这人真是无趣得紧！”笑声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沈默的笔尖依旧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他的心中有些感慨，崔鹏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轻浮，但不得不说，他的洞察力确实相当敏锐。沈默重新审视起那几粒香料，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头——这案子，恐怕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啊。
午时三刻，阳光正烈，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沈默站在醉仙楼门前，眉头紧紧皱起，他本来并不打算来这里，但午前收到的一条消息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沈主事！这边！”二楼雅座上传来一声呼喊，沈默抬头望去，只见崔鹏正举着酒杯向他示意，身旁还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沈默定睛一看，认出其中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公子，而另一个则是镇远侯次子——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沈默缓缓走上二楼，在崔鹏的招呼下，在空位上坐了下来。崔鹏热情地为他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凑近他耳边低语道：“我请了几位新郎的‘好友’来聊聊，这些公子哥儿酒后吐真言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沈默嘴角微微一扬，不置可否。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轻轻推到崔鹏面前，说道：“这是药铺的记录。”
崔鹏好奇地展开纸条，只见上面详细记录着三个月前，有人从城南百草堂购买了制作“朱颜泪”所需的全部原料，而署名竟然是礼部侍郎府！
有意思。崔鹏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毁，我那会儿也有收获。新郎官半年前就与盐商之女定了亲，却一直反对这门婚事，直到三个月前突然改变主意。
三个月前...沈默沉吟，正是毒药原料购买的时间。
还有更妙的。崔鹏给沈默斟了杯茶，那位盐商之女生得貌美，在江南时就有芙蓉娘子的美称，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她却偏偏看中了一个穷书生。
沈默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紧紧地盯着崔鹏，开口问道：“那个书生现在在哪里？”
崔鹏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然后缓缓放下，说道：“他失踪了。”
沈默的眉头微微一皱，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崔鹏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然后说道：“就在婚期定下的第二天。”
沈默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与崔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和疑虑。
就在这时，户部公子突然醉醺醺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喊道：“喂，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什么呢？崔兄，你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喝个痛快吗？”
崔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他连忙笑着说道：“来来来，今日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在桌下，崔鹏却悄悄地踢了沈默一脚，示意他先离开。
沈默心领神会，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向众人告了个罪，然后悄然离席。
日落时分，沈默站在城南一处简陋院落前。根据崔鹏从酒桌上套出的信息，这里应该是那位穷书生的住处。院门虚掩，显然已有人捷足先登。
沈默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屋内一片狼藉，像是被匆忙搜查过。书架倾倒，床榻掀翻，唯独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摞手稿。
沈默走近细看，是诗作。字迹清秀工整，内容多是风花雪月，但最近几首却风格大变，字里行间充满愤懑与绝望。最后一首的日期是三个月前，题为《绝命词》，其中两句尤为刺目：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宁为玉碎身，不教瓦全辱。
沈默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力透纸背的墨迹，仿佛能够感受到书写者当时的心境和力量。突然间，他的目光被纸张边缘的细微红色痕迹所吸引。
他凑近纸张，仔细观察着那红色痕迹，然后轻轻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这股香气让他心头猛地一震——是朱颜泪！
“找到什么了？”崔鹏的声音突然在沈默的背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沈默猛地转身，看到崔鹏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沈默有些惊讶地看着崔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酒局散了，就来看看。”崔鹏晃进屋内，走到沈默身边，将玉佩抛给了他，“这是从当铺赎回来的，那书生抵押的传家宝。”
沈默连忙伸手接住玉佩，仔细端详起来。只见玉佩通体洁白，上面刻着“清正廉明”四个小字，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而玉佩的背面，则是一幅精美的山水图，画工细腻，栩栩如生。
前朝御史台的标记。崔鹏轻声道，这书生，恐怕不简单。
沈默刚欲开口，忽听门外一阵窸窣。两人同时警觉，崔鹏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巷尾。
有人监视我们。崔鹏沉下脸，方才的轻浮荡然无存。
沈默迅速收起诗稿：先离开这里。
两人刚出院门，一支冷箭地钉在门框上，箭尾缠着布条。崔鹏一把扯下，上面只有四个血字：
适可而止。
翌日清晨，养心殿。
沈默与崔鹏并肩跪在御前，将连日所查一一禀明。皇帝背对着他们，静静听完，许久不语。
爱卿以为，此案主谋是谁？皇帝突然发问，声音不辨喜怒。
沈默伏身：微臣以为，礼部侍郎府嫌疑重大。
皇帝转身，目光如电，证据呢？
毒药原料购买记录，新娘指甲中的宫廷香料，以及...沈默顿了顿，书生诗稿上的毒药痕迹。
皇帝看向崔鹏：崔爱卿怎么看？
崔鹏难得正经：微臣以为，此案另有隐情。侍郎府购买毒药不假，但下毒的未必是他们。凶手故意留下线索，似乎想引我们追查前朝旧事。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何以见得？
直觉。崔鹏说完，似乎意识到不妥，赶紧补充，以及现场种种矛盾之处。若侍郎府真要杀人，大可做得更隐蔽，何必用自家名义购买毒药？又何必选在婚礼当日众目睽睽之下？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沈爱卿精于物证，崔爱卿长于人情。你二人各有所长，朕命你们合作查案，不得推诿。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心中却各有思量。
退出养心殿，崔鹏长舒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沈主事，这下你可甩不掉我了。
沈默罕见地没有反驳。他望着宫墙上的一方蓝天，轻声道：新娘指甲中的香料，与宫中贵妃所用一致。
崔鹏笑容一僵：你确定？
龙涎香分三品，上品仅供帝后，中品赐予宠妃，下品赏给有功之臣。沈默声音极低，新娘所用，是中品。
崔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很快又掩饰过去：看来我们得去会会那位贵妃娘娘了。
我们？沈默挑眉。
皇命难违啊，沈主事。崔鹏笑嘻嘻地揽住沈默肩膀，在对方发作前迅速松开，对了，昨晚那支箭，我找人验过了。
结果？
箭是军制，布条是宫内织造局的工艺。崔鹏压低声音，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而且来头不小。
沈默心头一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远比凶案更大的旋涡。
怕了？崔鹏似笑非笑。
沈默整了整衣冠，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刑部还有工作。
崔鹏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摇头轻笑，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谁也没注意到，高高的宫墙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