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西侧的废苑早已荒芜，断壁残垣间爬满枯藤，只有一间深藏在假山后的暗阁还勉强能遮风避雨。暮色四合时，沈静姝换上一身深色劲装，卸下了贵妃的珠翠华饰，只留一支嵌着墨玉的发簪绾发——簪头藏着谢九渊所赠的信号器，也是今日赴约的信物。
挽月提着食盒，紧随其后，脚步放得极轻，语气里满是担忧：“娘娘，这废苑荒废多年，又是东厂的地界，万一……”
“没有万一。”沈静姝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谢九渊要的是盟友，不是一具尸体。他若想害我，不必选在这里，更不必等韦家倒台后才动手。”她抬手按住挽月的肩，“你在假山外接应，若三更我未出来，立刻点燃信号弹，按预案撤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我们的根基。”
挽月含泪点头，将食盒递给她：“里面是您吩咐准备的清茶和点心，都用银针试过了。暗阁的路线奴婢已经按督主的人给的图纸核对过，没有埋伏。”
沈静姝接过食盒，转身钻进假山的窄道。通道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石壁冰凉，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她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预定的落点上——作为现代精英，她深谙“未知环境先控风险”的道理，出发前早已让挽月反复核对路线，甚至模拟过突发状况的应对。
暗阁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驱散了霉味。阁内只点着一支白烛，烛火摇曳，将角落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拉得极长。谢九渊身着玄色常服，未穿东厂的蟒纹锦袍，却依旧气场迫人，指尖夹着一枚玉佩，正是沈静姝之前作为“投名状”送出的那枚韦家私印碎片。
“贵妃娘娘倒是准时。”他转过身，烛火映在他眼底，深不见底，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孤身赴险，就不怕本督设下鸿门宴？”
“督主若想杀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沈静姝反手关上门，将食盒放在靠墙的石桌上，动作从容不迫，“韦家倒台，我是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楚桓新的制衡棋子。杀了我，谁来帮你牵制后宫，收集楚桓与太后的动向？”
她直视着谢九渊，目光坦荡：“我们是互利共赢的关系，督主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谢九渊嘴角微勾，将玉佩扔给她：“有点意思。难怪楚桓会忌惮你，你比宫中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清醒得太多。”他走到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清茶，“说吧，今日冒险赴约，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督主应该清楚。”沈静姝也坐下，与他隔着一张石桌，保持着安全距离，“后宫虽暂时稳固，但韦家残余势力未清，太后对我虎视眈眈，楚桓更是对我处处提防。我需要督主的情报网络，帮我揪出后宫的眼线；需要东厂的暗卫，保护我和心腹的安全；更需要督主在朝堂上的势力，为我推行后宫新政保驾护航。”
她顿了顿，补充道：“作为回报，我会帮督主收集后宫与外戚的关联情报——太后与韦家素有往来，宫中不少嬷嬷宫女都是太后安插的眼线，这些人知道的秘密，或许能帮督主更快地查清当年你家族被构陷的真相。”
谢九渊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你调查过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静姝不卑不亢，“督主是我最重要的‘投资人’，我自然要了解清楚你的诉求与软肋。同样，督主也必然调查过我，不是吗？”
烛火跳动，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错，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谢九渊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沈静姝，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够胆，够聪明，也够坦诚。”他放下茶杯，语气郑重了几分，“你的条件，本督可以答应。但我有三个要求。”
“督主请讲。”
“第一，情报对等。”谢九渊伸出一根手指，“你从后宫得到的情报，必须第一时间共享给我；我东厂的情报，也会按需告知你，但涉及东厂核心机密的部分，你无权过问。”
“合理。”沈静姝点头，“我要的只是与我安全、后宫稳定相关的情报，督主的核心部署，我没兴趣知道。”
“第二，行动同步。”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若朝堂与后宫有联动行动，必须提前商议，统一口径。比如此次清理韦家残余，你在后宫动手，我在朝堂配合，不可擅自行动，以免打乱全盘计划。”
“可以。”沈静姝应道，“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督主的人若需进入后宫执行任务，必须提前告知我，由我安排路线与掩护，不得擅自闯入，以免引起楚桓的怀疑。”
谢九渊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反制条件，随即颔首：“成交。”
“第三，互不背叛。”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眼神冰冷如霜，“若他日你背叛我，泄露我的秘密，或与楚桓联手对付我，我会让你和你的心腹，生不如死。”
沈静姝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督主放心，我沈静姝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同样，若督主背叛我，利用我达成目的后卸磨杀驴，我也有后手——我手中有一份名单，记录着东厂近年来暗中处置官员的部分证据，虽不足以扳倒督主，但足以让楚桓对督主生出忌惮，让你腹背受敌。”
这话一出，谢九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好，很好。看来你早已留了后手，本督更放心与你合作了。”
他站起身，伸出手：“那么，从今日起，你我便是正式的战略盟友。”
沈静姝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瞬。眼前的男人是东厂督主，是人人惧怕的“九千岁”，双手沾满鲜血，却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依靠的强大势力。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与他轻轻握了一下。
他的手微凉，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触感与她想象中不同，没有宦官的阴柔，反而带着几分习武之人的硬朗。只是一触即分，两人都迅速收回手，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一种仪式。
“合作愉快，督主。”沈静姝率先打破沉默。
“合作愉快，贵妃娘娘。”谢九渊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暗阁的钥匙，我让魏忠给你留了一把。往后若有紧急事务，可在此会面，但每月不得超过三次，且需提前用信号器联络。”
沈静姝点头收下钥匙，心中清楚，这场同盟的建立，只是开始。他们之间，既有利益的捆绑，也有深深的试探，往后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