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铁匠铺后屋的窄窗，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斜长的光痕。维恩的手指正按在练习册边缘，笔尖悬于纸面，迟迟未落。昨夜反复演练的符文轨迹仍在脑海中翻涌，他试图将那股躁动的光明之力凝成可控的线条，可右眼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抽搐，像是有细针在颅内缓慢穿刺。
血从鼻腔滑下，一滴落在纸上，迅速晕开成暗紫色的斑点，正好覆住最后一个符文的末端。墨迹被染得扭曲变形，像某种挣扎的残影。
他抽出布条压住鼻孔，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炭笔。呼吸放慢，胸口起伏渐缓，体内的暗流却愈发不安，左眼微微发烫，仿佛有火种在皮下点燃。窗外传来压低的议论声：“又来了……那个灾星又在弄他的邪术。”脚步声匆匆掠过木门，带着刻意的回避。
笔尖重新落下，颤抖着勾画第二遍。这一次，他强迫自己不去感知魔力的流向，只凭记忆描摹艾丹昨夜刻在墙上的某个符号——那道弧线曾让他心头一震，与塞琳娜徽记的纹路太过相似。
门板猛地被踹开，撞击墙壁发出沉闷回响。艾丹站在门口，肩头还沾着打铁时溅起的灰烬，目光扫过桌上的册子，停在那片血污上。他的脸没有表情，但机械臂关节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齿轮咬紧。
“你还想练到什么时候？”他声音不高，却像锤敲冷铁。
维恩没答，只是慢慢放下笔。他知道辩解无用。昨夜断棍划出的那道直线，已证明他对剑招有了新的理解，可这具身体终究不只是武器的容器。魔力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如同被困的野兽。
艾丹一步上前，粗糙的手掌钳住他后颈，不由分说往外拖。维恩踉跄几步，试图挣脱，却被那只钢铁手臂牢牢锁住。门外冷风扑面，镇中心的方向传来早市的喧闹，但他们走向的是相反的路——通往荒坟的小径。
“你听到了吗？他们叫你灾星。”艾丹边走边说，步伐沉重，“你以为躲在这间屋子里默写几个符号就能改变这个称呼？你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整条街都能看见。”
“我不是为了让他们闭嘴。”维恩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再失控。”
“那你更不该偷偷练它。”艾丹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光明术不是你能随便碰的东西。它烧的不是魔力，是你自己。”
维恩张了张嘴，还未反驳，眼前景象已变——三具半埋于土中的骸骨横陈在腐朽棺木旁，空洞的眼窝朝向天空，指骨深深抠进泥土，仿佛临死前仍在抓取什么。乌鸦在枯枝上振翅飞走，留下几根黑羽飘落。
“现在。”艾丹松开手，退后一步，“把它们烧干净。用你昨晚差点把自己逼疯的力量，完完整整地放出来。”
“如果引来更多亡灵呢？”
“那就说明你还不够强。”
维恩站在原地，喉咙干涩。他知道这不是训练，而是一次审判。艾丹要他亲手验证那句话：每一次使用光明术，都在消耗不可逆的东西。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左眼开始发热，温度迅速蔓延至太阳穴。体内那股压抑已久的光明之力被强行牵引，顺着经络奔涌而上，汇聚于掌心。空气变得灼热，指尖泛起白炽微光。
睁开眼时，光芒已如潮水般暴涨。
他抬手，光柱自掌心喷薄而出，直击最前方的骸骨。火焰瞬间吞没骨架，骨骼在高温中噼啪作响，关节断裂，头颅炸裂成粉末。第二具紧随其后，胸腔爆开，脊椎扭曲着化为灰烬。第三具试图爬起，却被光流钉在地上，四肢焦黑蜷缩，最终只剩一摊冒着青烟的残渣。
火焰熄灭的刹那，维恩感到右眼一沉。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空乏，仿佛原本存于其中的某样东西被抽走了。银白色的光泽骤然黯淡，视线模糊了一瞬，随即恢复，却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世界。他踉跄跪地，手指插入泥土，指甲缝里嵌进碎石。
艾丹蹲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滴琥珀色液体。维恩迟疑片刻，仰头咽下。苦涩顺喉而下，却没有带来任何暖意，反而让胃部一阵绞缩。
“这是什么？”他问。
“延缓溃散的药。”艾丹拧紧瓶盖，“只能撑三天。”
“溃散？什么在溃散？”
“你的灵枢。”艾丹看着他，眼神不像训斥，倒像确认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光明术的本质是燃烧生命源质。你每释放一次，就等于割掉一块自己的根基。你现在还能看见光，是因为你还年轻，还能扛得住几次。”
维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间残留着淡淡的光痕，正缓缓褪去。“所以昨晚我流鼻血，是因为……我已经开始崩坏了？”
“这只是开始。”艾丹站起身，伸手拉他，“真正的代价，会在你再也握不住匕首、再也睁不开眼睛时到来。”
他们沿着小径往回走。维恩一手扶着路边矮墙，脚步虚浮，右眼时不时闪过微弱的跳动，像风中残烛试图复燃。镇子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炊烟袅袅升起，有人在远处喊孩子回家吃饭。
快到巷口时，维恩忽然停步。
“为什么是我？”他声音很轻，“你明明可以不管我。收留我，教我剑术，现在又逼我面对这些……你到底想让我变成什么样？”
艾丹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脊，机械臂轻轻搭在维恩肩上。
“因为我见过太多人死于力量失控。”他说，“也见过更多人死于不敢使用力量。我不想看你走任何一条老路。”
维恩抬起头，右眼中那点微光忽明忽暗。他想说什么，却只觉喉咙发紧。
两人继续前行。巷子转角处，一只野猫从垃圾堆后窜出，惊起几片落叶。维恩下意识侧身避让，动作迟缓了些。
就在他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右眼的光彻底熄灭了一瞬。
黑暗袭来不过眨眼，随即又勉强亮起，比先前更加微弱。
他没停下，依旧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