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化妆刷在亚克力盘里转了个圈，银灰色油彩沾在刷毛上，像揉碎的星子。面前的男生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颧骨处刚上好的阴影还泛着粉调——这是《咒术回战》里五条悟的仿妆，最难的不是白发美瞳，而是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却藏着锋芒的眼睛。
“睁眼试试。”林夏递过镜片盒，里面的蓝色美瞳泛着水润的光。男生刚戴上就瑟缩了一下，镜片的冰凉让他下意识眨眼，眼尾的红色眼线被晕开一小片。
“别紧张，”林夏用棉签轻轻点掉晕染的痕迹，“想象你站在东京咒术高专的天台上，风把校服外套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刚买的草莓牛奶。”他的指尖在男生眉骨处加重了高光，“眼神要像看穿咒灵的术式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
男生对着镜子睁眼的瞬间，林夏知道成了。那抹蓝色瞳孔里的桀骜，混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比动漫截图更鲜活——这就是漫展化妆师的魔力，能让二维角色从纸页里走出来，踩着三次元的地板，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林哥，三号棚的妹子哭了！”助理小桃举着假睫毛跑过来，Lolita裙的蕾丝边沾着亮片，“她的‘蕾姆’假发被奶茶泼了，说毁了她三个月的心血。”
林夏放下眼线笔，卸妆水的清凉气息还沾在指尖。他穿过挂满cos服的走廊，听见隔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像被揉皱的糖纸。穿蓝色女仆装的女生背对着门，手里攥着湿透的蓝色假发，奶茶渍在发尾凝成褐色的硬块，像块丑陋的补丁。
“这不是还有救吗？”林夏蹲下来，指尖拨开纠结的发丝，“奶茶里的奶脂能让假发变软，我们试试用护发素洗。”他从工具箱里翻出无硅油护发素，挤在掌心搓出泡沫，“你看这发尾的弧度还在，只要把污渍洗掉，再用卷发棒定个型就行。”
女生的抽泣声渐渐停了。林夏把假发泡在温水里，指腹顺着发丝轻轻揉搓，褐色的污渍慢慢化开，像退潮的海水。“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才买的这套假发，”女生的声音带着鼻音，“本来想跟喜欢的男生合照的……”
“会比原来更漂亮。”林夏捞出假发，用毛巾吸干水分，“等下我给你加两缕银色挑染，像蕾姆在月下的样子。”他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为了cos《火影忍者》里的佐助，把攒了半年的饭钱全砸在了黑色假发上，结果漫展当天淋雨感冒，只能戴着口罩合影。
中午十二点，临时搭建的化妆间像个沸腾的火锅。穿汉服的小姐姐举着铜镜照鬓角的珠花，戴猫耳的男生对着手机练猫叫，还有个穿机甲服的壮汉卡在门框上，金属关节发出咯吱的响声。林夏啃着饭团蹲在角落，看小桃给刚化好妆的“初音未来”喷定妆喷雾，银绿色的双马尾扫过女生的肩膀，像两束流动的极光。
手机在帆布包深处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林夏躲到消防通道接起，屏幕里母亲举着锅铲，背景是厨房飘出的蒸汽：“你爸今天钓了条大鲤鱼，说要给你炖汤补补。对了，周末漫展结束回家不？你张阿姨说她女儿也喜欢动漫，想跟你请教化妆技巧。”
“可能要赶场，”林夏看着楼梯间的窗户，外面的阳光把防盗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漫画里的网点纸，“下周吧，下周一定回。”他想起母亲总抱怨他的指甲缝里总藏着油彩，却每次都在他回家时，把卸妆棉提前摆在洗手台上。
“林老师，有个小朋友要化‘玲娜贝儿’！”小桃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林夏循声望去，穿粉色卫衣的小女孩正拽着妈妈的衣角，眼睛盯着展架上的狐狸耳朵，手指卷着衣角打了个结——那是紧张时的小动作，和他小时候攥着漫画书躲在被窝里一模一样。
“来，我们先画腮红。”林夏把小朋友抱到化妆凳上，凳腿太高，她的脚悬在半空晃悠。他拿出草莓形状的腮红刷，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色，才轻轻扫在小朋友苹果肌上，“想象你刚吃完草莓糖葫芦，脸蛋被冻得红红的。”
小女孩咯咯地笑，口水差点滴在化妆刷上。林夏抽了张湿巾给她擦嘴，趁机用棕色眼线笔在她眼角画了个小三角：“这是玲娜贝儿的小雀斑，像落在脸上的星星。”当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戴在她头上时，小姑娘对着镜子拍手，声音脆得像咬碎的冰糖。
下午三点，暴雨突然砸在展馆的玻璃幕墙上，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了扩音器里的动漫歌曲。排队化妆的人少了大半，林夏刚想喘口气，却看见个穿病号服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漫画页——是《海贼王》里艾斯的经典镜头，火拳贯穿胸膛的那一幕，边缘被翻得卷了毛边。
“能化这个吗？”男生的声音很轻，病号服的领口露出半截锁骨，苍白得像张纸，“我弟弟在病房等着看，他说想亲眼见见‘艾斯’。”
林夏的化妆刷顿了顿。他看着男生手腕上的输液针孔，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走廊，看见穿病号服的小孩举着平板看动漫，屏幕里的艾斯正笑着说“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跟我来。”林夏拉上遮光帘，把化妆灯调得暖融融的。他没有用明艳的橘色，而是选了偏暖的橙红，在男生脸颊扫出被火焰映红的效果。画到胸口的“白胡子”标记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笔触轻得像羽毛——那里的皮肤太薄，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好了。”林夏递过镜子，男生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黑色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胸口的火焰标记：“我弟弟肯定认不出我了……”
“等等。”林夏从道具箱里翻出顶牛仔帽，往帽檐别了朵小红花，“艾斯出海时，帽檐上总别着朵花，你看漫画第552话。”
男生的手指抚过那朵布花，突然红了眼眶：“我弟弟把那话翻烂了，说艾斯的花是留给路飞的。”
暴雨停了的时候，男生已经带着“艾斯”的脸冲进雨里，黑色外套的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像散开的火团。林夏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小桃递来杯热可可：“林哥，你刚才化得好认真，连耳后的小火焰都画了。”
“因为有人在等他。”林夏喝了口可可，甜腻的暖流涌进喉咙，“我们化的不是妆，是给等待的人一个惊喜。”
傍晚五点，漫展进入尾声，coser们开始互相合影，相机快门声像密集的雨点。穿蕾姆装的女生举着重新造型的假发跑来，蓝色发尾的银色挑染在夕阳下闪着光：“林哥，我拍到合照了！他说我的造型比官方手办还好看！”
林夏刚想笑，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的护士发来的照片：穿病号服的小男孩趴在床上，对着屏幕里的“艾斯”笑得露出豁牙，床头的输液管还在滴液，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附带的消息说：“孩子今天吃了半碗饭，是住院以来最多的一次。”
“林哥，有人找！”小桃指着门口。林夏抬头看见个穿白大褂的女生，手里抱着个画夹，胸前的工牌写着“儿科医生 张念”——是张阿姨的女儿。
“我妈说你在这儿，”女生的耳尖有点红，画夹里露出张速写，是刚才林夏给小女孩化“玲娜贝儿”的样子，“我带小患者来漫展散心，他们说你的化妆术是‘魔法’。”
林夏看着画里自己弯腰的背影，围裙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像幅抽象画。“只是比别人多懂点角色罢了，”他笑了笑，“比如你画里这个小姑娘，她喜欢玲娜贝儿不是因为可爱，是觉得狐狸耳朵能听到很远的声音，就像能听到爸爸出差的脚步声。”
张念的眼睛亮起来：“你怎么知道？她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她翻开画夹，里面全是患儿的速写，有戴猫耳的白血病男孩，有穿汉服的唐氏综合征女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没有阴霾，“我总说动漫是良药，你比我更会配药。”
夕阳透过展馆的窗户，给所有cos服镀上金边。穿五条悟装的男生举着草莓牛奶跑来合影，穿汉服的小姐姐塞给他块桂花糕，连卡在门框上的机甲壮汉都朝他比了个“耶”。林夏站在人群中间，看着油彩在镜子里晕开又被擦去，突然明白自己的工作从来不是复制角色——是帮每个普通人，在油彩的掩护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光。
收摊时，林夏发现工具箱里多了个信封，里面是张手绘的感谢卡，画着艾斯的火焰环绕着颗红心，落款是“病房里的小海贼”。他把卡片夹进随身携带的漫画里，那一页正好是艾斯笑着说“别碰我弟弟”的画面。
小桃抱着卸妆水走过，哼着《海贼王》的主题曲，声音甜得像加了蜜。林夏锁上化妆箱，油彩的味道混着晚风里的烤肠香，让人觉得踏实。他想起母亲炖的鱼汤，想起张念画里的自己，想起那个戴狐狸耳朵的小女孩说“能听到爸爸脚步声了”，突然觉得次元壁从来不是隔阂，那些藏在漫画里的勇气、温柔和爱，早就在油彩的催化下，悄悄流进了现实的土壤。
走到展馆门口，张念正等着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我妈让我给你带的，莲藕排骨汤，说化一天妆肯定累坏了。”她翻开画夹，指着张新画的速写，是穿病号服的“艾斯”和小男孩击掌的样子，“下次漫展，我能请你教孩子们化妆吗？就化他们最喜欢的角色。”
林夏接过保温桶，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底。远处的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从漫画里溜出来的墨线，在现实的路面上，慢慢缠成了团温暖的结。他想起明天要去给个穿婚纱的“ saber”化妆，后天要赶去邻市的漫展，大后天……或许可以早点回家，尝尝母亲的鱼汤，顺便把那张“小海贼”的感谢卡，贴在客厅的冰箱上。
油彩会被擦掉，假发会被收好，但那些在化妆镜前亮起的眼睛，那些跨越次元的拥抱，会像最持久的定妆喷雾，把瞬间的感动，牢牢锁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