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下了整整三天,将皖南山区本就泥泞的土路泡得更加酥烂。
天色昏沉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赵老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这鬼天气,还有他那只剩几个钢镚的兜。
他是个赌徒,十里八乡有名的赌棍。
前几天在镇上的赌档里手气背到了家,不仅把之前赢来的钱全吐了出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债主放了话,三天内不还钱,就卸他一条腿。
赵老四不怕死,但他怕成了残废,那比死还难受。
他得弄钱,立刻,马上。
就在他像只无头苍蝇在山里乱转,想着是不是去哪个偏僻村子偷几只鸡鸭换钱时,一阵隐约的哭声和压抑的喧闹声顺着山风飘了过来。
他竖起耳朵,分辨出声音来自山坳那边有名的富户,周家。
周家早年在外做生意发了财,回乡盖了青砖大瓦房,是附近最阔气的人家。
这深更半夜,又下着雨,周家怎么会这么吵闹?
赵老四心里起了疑,猫着腰,借着林木的掩护,悄悄摸了过去。
他躲在周家后院外的灌木丛里,拨开枝叶朝里看。这一看,让他心头一跳。
周家后院里灯火通明,几个穿着麻衣的人正围着一个刚挖好的土坑,低声啜泣着。
坑边放着一口薄皮棺材,还没上钉。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像是周家老爷的男人,正指挥着两个长工,急匆匆地将一些东西放进棺材里。
借着摇曳的灯火,赵老四看得分明,那是一些金银镯子、玉簪子,还有好几个沉甸甸的、用红布包着的小元宝!
他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黄白之物,再也挪不开。
“快点,动作都快点!趁着雨夜,没人看见,赶紧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周老爷的声音压抑而急促。
土葬?
赵老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国家早就提倡火葬了,严禁土葬。
周家这是仗着有钱有势,又住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想偷偷把死了的人给埋了!
死的好像是周家那个病了很久的老太太。
他的心思立刻活络开了。
周家这么有钱,陪葬品肯定不止眼前这些!为了显示孝心,或者说为了某种迷信,他们肯定给那死老太太塞了不少好东西!
那薄皮棺材不过是掩人耳目,里面的东西恐怕丰厚得吓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赵老四心里疯长,那就是把坟掘开,把陪葬品拿出来!
他知道这缺德带冒烟,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
但他更知道,没钱还债,他马上就得先下一层“人间地狱”。
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感。
他死死盯着那口棺材被放入土坑,泥土被一锹一锹地覆盖上去。
周家的人动作很快,埋好土,又胡乱撒了些落叶树枝做掩饰,便如同鬼魅般迅速散去,只留下一个新堆起的小土包,孤零零地立在院墙角落的老槐树下。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要冲刷掉这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秘密。
赵老四像一尊石像,在冰冷的雨水中又潜伏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周家大院的灯火逐一熄灭,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他才敢活动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
他绕到后院墙根,找了个容易攀爬的地方,笨拙地翻了进去。
双脚落地,踩在泥泞上,发出“噗嗤”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吓得他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定了定神,目光投向那棵老槐树下的新坟。
土是新的,还带着湿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后腰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把短柄铁锹,这是他常年习惯带着的“工具”。
掘坟开始了。
泥土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沉重而粘稠,每一锹下去都颇为费力。
铁锹撞击泥土和石块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和他粗重的喘息,构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韵律。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往衣服里灌,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反而因为兴奋和紧张,体内有一股邪火在烧。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金子,银子,玉器……拿到它们,就能还债,就能继续赌,就能翻本!
不知挖了多久,他的铁锹终于“咚”一声,碰到了硬物,棺材盖。
到了!
他扔下铁锹,用手疯狂地扒拉着棺材盖上的浮土。
那薄皮棺材的木质并不厚实,在黑暗中泛着一股阴冷的潮气。他找到棺材盖的缝隙,将铁锹的刃口塞进去,用力一撬。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在夜空里突兀地响起。
赵老四动作一顿,心惊胆战地回头望了望黑黢黢的周家大宅,依旧没有动静。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
“咔嚓!”棺材盖被撬开了一条大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从棺材里涌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尸臭,更像是一种混合了腐朽、阴冷、以及某种古老药材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赵老四被呛得干呕了几下,但他顾不上了,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裂缝,摸索着。
果然!触手所及,是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玉石!他摸到了镯子,摸到了簪子,还有那些沉甸甸的小元宝!
狂喜淹没了他。
他奋力将棺材盖再推开一些,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破旧布袋,开始将里面的陪葬品一件件往里塞。
动作又快又急,金属和玉器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瞬间将大地照得一片诡异的亮堂。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电光,赵老四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棺材内部,那具尸体的脸部。
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仿佛彻底凝固了。
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周家那位死去的老太太。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寿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但她的脸……那张脸瘦得只剩下了一层焦黄起皱的皮,紧紧地包裹着头骨,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是睁着的!
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活人的光彩,浑浊得像两颗磨砂玻璃珠子,直勾勾地望着上方,或者说,正望着趴在棺材边上的赵老四!
她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弧度,像是在冷笑。
赵老四吓得魂飞魄散,“妈呀”怪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泥水里,手中的布袋脱手,几件金银首饰滚落出来,沾满了泥浆。
雷声滚滚而来,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黑暗重新降临,但那张皮包骨头的鬼脸,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比清晰。
“假的!是错觉!是闪电的光影!”他拼命安慰自己,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死人怎么会睁眼?一定是自己太紧张看花眼了!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不敢再看棺材里面,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地将散落的陪葬品和还没装完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布袋里,然后用力系紧袋口。
钱财到手,巨大的恐惧感却如同冰水般将他浇透。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拎起沉甸甸的布袋,转身就想爬出坟坑。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棺材里那具穿着黑色寿衣的尸体,好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