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三字,宛如一柄无形且淬满千年寒毒的冰锥,骤然狠刺赵桓心口,刺骨寒意顺血脉蔓延四肢百骸,令周身气血几近凝滞,连呼吸都骤然一窒。
他方才于雁门关外大破草原联军,亲手擒获其首领,以雷霆手段震慑北方宵小,素来桀骜的部落首领亦跪地称臣,正欲班师回朝,尽享这血汗换来的胜利者荣光。
然其远在汴梁深宫,被软禁于龙德宫、终日沉浸书画却暗藏心机的“艺术品”父亲,偏在他功成名就之际,递来一柄足以颠覆所有成就的致命之刃。
一柄冠以“孝道”之名的利刃。
“陛下……陛下?”岳飞手按腰间佩剑,见赵桓素来沉稳的面容瞬间铁青,额角青筋隐现,眼中翻涌着难遏的惊涛骇浪,心中不由一沉,暗忖汴梁究竟生了何等变故。
能令这位在十万敌军阵前都面不改色、视若无物的铁血帝王,如此失态动容,汴梁城内定然发生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变故。
“备马!”赵桓猛地睁眼,眸中寒光四射,声线嘶哑如砾,冰冷语调里裹挟着压抑至极致、几欲喷薄的怒火。
“朕,即刻返回汴梁!”
未有片刻耽搁,他不及召集群臣交代北伐后续,更未及向将士道一句嘉奖。赵桓翻身上马,率三百甲胄如墨、骁勇善战的黑甲近卫,马蹄声急促如鼓,裹挟肃杀之气化作黑色旋风,绝尘而去。
一路之上,他端坐马背,双目微阖,唇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一言不发,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但靠近他三尺之内者,皆能清晰感知其周身散发的恐怖低气压,那寒意几乎令空气凝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他并非担忧其父生死。
他是在震怒!
震怒于这血脉至亲的深入骨髓之叛,是最阴险恶毒、亦最令他无法容忍的背刺!
他太了解其父宋徽宗赵佶——虽是治国无方、断送半壁江山的失德君主,却在书画艺术上登峰造极。其人深谙以华丽辞藻、凄楚姿态,拨动世人心中最软之弦。
那份快马加鞭的“罪己诏”,即便不拆封细读,亦能料其大概。
开篇定然会痛斥自己当年昏聩无能,用人不当,宠信蔡京、童贯等奸佞之臣,最终导致国破家亡,黎民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然字里行间,必巧妙抹去罪责,归于“天命难违”与自身“时运不济”,将自身塑造成悔恨交加的亡国之君。
继而笔锋一转,以悲戚绝望之语,声泪俱下地描摹被亲儿“囚禁”龙德宫、孤苦无依的凄凉晚景。
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苍生,主动退位让贤的仁德慈父。
一个在深宫之中日夜为大宋祈福,忧思过度,最终油尽灯枯的可怜老者。
他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命运多舛的悲剧英雄,一个伟大的、却被亲生儿子深深“误解”的牺牲者。
而他赵桓呢?
一个凭父退位侥幸得位的幸运儿,一个无尺寸之功却踞于高位的窃国者。
一个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不惜违背人伦孝道,将亲生父亲软禁在深宫之中,任由其自生自灭的不孝之子!
这份看似悔悟的“罪己诏”,实则是射向其统治根基的最毒之箭!它所击者,非麾下骁勇之师,非日渐充盈之财,而是他作为“天子”立身之本的根本合法性!
“快!再快些!”赵桓眸中闪过焦灼,猛地一鞭抽在马股,骏马吃痛长嘶,四蹄翻飞,速度再添几分。
他必须赶在那份颠倒黑白的诏书在京城内外彻底发酵,点燃舆论之火之前,火速返回汴梁,将这场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然当他风尘仆仆抵达汴梁城下,望着城门熙攘却神色异样的人潮,心中一沉——终究晚了一步。
整个汴梁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氛围之中,往日的繁华热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行人步履匆匆,低声交谈间满是凝重。
城门口,那些原本应该对他这位凯旋归来的君主顶礼膜拜、欢呼雀跃的百姓,眼神里却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帝王权威的敬畏,但更多的是对“太上皇”的同情,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针对他的指责。
街道两旁,那些曾因结党贪腐被他严打的士大夫与心怀不满的文人士子,此刻三五成群扼腕叹息,更有甚者手持“罪己诏”抄本当街挥泪,高声痛斥“人伦泯丧,孝道不存”,引得路人驻足围观。
由“罪己诏”引发的舆论狂潮,已然在汴梁城掀起,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闻讯匆匆赶来的李纲,一身朝服尚且有些凌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那份……太上皇的‘罪己诏’,昨夜已由内侍传遍京城街巷,如今寻常百姓家亦能寻到抄本!”
“如今满朝文武,不论主战主和,皆在宫门外跪伏不起,恳请您……即刻往龙德宫,向太上皇亲请罪责,尽人子之‘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