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华透过窗棂,洒在沈青河简朴的房中。
她正坐在灯下翻阅谷中账册,门扉却被轻轻叩响。
“进来!”沈青河头也未抬,淡淡应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玲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面色苍白,眼神闪烁,步履迟疑地走进屋内。
未等沈青河开口,她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沈青河面前,深深低下头去。
沈青河放下手中的账册,目光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玲儿,并未立刻去扶,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与惋惜:
“玲儿妹妹,白日里在众人面前,我给你留了颜面,未曾将一切说破。但你心中应当清楚,我早已看透。”
她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谢玲儿心上:“这一切,并非如宋倩所言是她主导,真正的连环计,从头至尾,皆是由你一手设计推动。”
“是你,故意在煎药后丢弃的药渣中,留下了那几片显眼的雷公藤碎片,算准了心思细腻、精通药理的紫莲会发现端倪。”
“而后,当我拿着雷公藤去找你求证时,你故作坦荡,详尽剖析此药危害,句句在理,实则却是故意说给当时在场的宋倩听,刻意放大她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你深知宋倩病中脆弱,对我与秦大哥的关系心存芥蒂,更惧怕自己失明后被厌弃。你一番‘肺腑之言’,恰到好处地点燃了她绝望中的执念,让她主动开口苦苦哀求你相助。”
“至此,你便顺水推舟,假意被她‘说服’,为她设下了这看似是她主导、实则全在你算计之中的苦肉计。”
“如此一来,即便事发,也自有宋倩替你承担大半罪责,而你,始终是那个‘被逼迫’、‘无奈顺从’的可怜人。”
沈青河凝视着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的谢玲儿,语气沉凝:“玲儿妹妹,我说得可对?”
谢玲儿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哽咽:“青河姐姐……明察秋毫……玲儿……玲儿知错了……玲儿鬼迷心窍……枉费了姐姐的信任……”
沈青河看着她这副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与告诫:
“玲儿妹妹,你天资聪颖,心思缜密,更有一身不俗的医术。这本是上天赐予的厚礼,理应用在济世救人、辅佐谷务的正道上。”
“你那父亲谢致远……昔年便是过于沉迷阴谋算计,终致身败名裂。”
“你自幼耳濡目染,习得这些手段,我并非不能理解。但你要明白,权谋机变可用以自保,用以成事,却绝不可用以害人,用以满足私欲。”
她站起身,走到谢玲儿面前,并未搀扶,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严肃而最终带着一丝宽容:“今日之事,念你初犯,且未造成无可挽回之后果,我便不再深究,也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再顾念任何情分。你……起来吧!”
谢玲儿闻言,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重重磕了一个头,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不敢再看沈青河,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房中重归寂静,沈青河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却并无轻松之感。
人心,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险恶。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沈青河便带着紫莲前往谢玲儿的住处,商议根治宋倩眼疾的法子。
三人围坐一处,将已知的脉案、症状及先前用药反复推敲,都觉得这病症棘手——颅内积血日久,瘀阻清窍,经络不通,绝非寻常活血化瘀的药物所能化解,需另寻药力强劲且配伍精妙的古方或特殊疗法才行。
谢玲儿与紫莲虽医术不俗,一时却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沉吟许久,谢玲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她猛地抬头:“青河姐姐,紫莲姐姐,奴家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时候在汴京老宅,奴家曾在祖父的古籍中,偶然见过一张泛黄的残破药方,好像是专为化解头面部陈年瘀血所制,名叫‘通窍化瘀散’。”
“祖父当时匆匆收了起来,只感叹这方子用药刁钻,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如今倩姐姐的情况,或许可以试试?”
但她随即面露难色:“只是……那方子想必还藏在汴京旧宅的书阁里。”
沈青河闻言,眉头紧蹙:“汴京?!”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玲儿妹妹,你该知道,自去年金人再次南下,汴京早已落入敌手,如今是金人重兵驻守之地。”
“城中盘查极严,汉人进出都要受百般刁难,甚至有性命之忧。这时候要入汴京寻一张药方,无异于虎口拔牙,凶险万分!”
谢玲儿却神色决然,她站起身,对着沈青河深深一拜:“姐姐,奴家心中愧疚难安。”
“若能求得这方子,治好倩姐姐的眼疾,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奴家也愿意去试一试!这风险,值得一冒!”
沈青河凝视着跪伏在地、言辞恳切的谢玲儿,见她目光坚定,知道她心意已决,且此举确实是救治宋倩的一线希望。
她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便依你的意思。但此行绝不能孤身前往。”
她思虑周全,安排道:“让紫莲和你一同去,她心思细密,武艺也不弱,可护你周全,遇事也有个照应。”
“我再让陈希挑选几名精干可靠的护卫随行,扮作商队或流民,务必掩人耳目,谨慎行事。”
谢玲儿听闻沈青河不仅答应了,还为她安排了如此周详的护卫,心中感激更甚,再次拜谢:“多谢青河姐姐!奴家定不辜负所托,必竭尽全力寻回药方!”
沈青河俯身将她扶起,语气凝重地叮嘱:“万事都以安全为重,方剂虽重要,但人更重要。”
“若是事情实在办不成,就速速撤回,我们再从长计议。等你准备妥当,便尽早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