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金色的光并未停留在原地,而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四周扩散。起初似一滴坠入清水的金墨,晕开柔和的光晕,转瞬便化作凌厉的攻势,直扑那盘踞七年、掌控天地的灰色阴霾。顽固的灰雾在金色锋芒下节节败退,发出无声的嘶鸣,顺着光线蔓延的轨迹急速蒸发,被一种更古老、更霸道的自然法则无情抹除,连一丝残留的痕迹都不愿留下。
天空渐渐褪去灰蒙,露出被遗忘七年的本真底色——那是一种澄澈到刺眼的蓝,干净得不含半点杂质,像被水洗过无数次,映着金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仓库内部,昏暗依旧笼罩着每一寸角落,却藏着无数颗紧绷的心。躲在钢铁掩体后屏息凝神的幸存者,蜷缩在墙角为逝去亲人低声祈祷的人,在临时医疗点咬着牙承受包扎之痛的伤员,此刻都齐齐停下了所有动作,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仓库大门的方向。
一束金光穿透那扇被怪物撞得扭曲变形、布满凹痕与锈迹的铁门,如同一把锋利的金色利剑,斩开了积压七年的压抑昏暗,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光先触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颊,他脸上还挂着为死去战友滑落的泪痕,眼眶通红,瞳孔猛地收缩,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那只沾满机油与血污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向光芒来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死一般的寂静在仓库里蔓延了三秒,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轰然炸开,从仓库的每一个角落涌来,汇聚成撼动墙体的声浪。那不是寻常的喜悦,是压抑七年的绝望彻底释放,是被囚禁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灵魂尽情咆哮,带着撕心裂肺的畅快与劫后余生的滚烫。有人双膝跪倒在地,额头狠狠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地,嚎啕大哭间泪水混着尘土滑落;有人扑上去抱住身边素不相识的人,又笑又跳,声音嘶哑却满是亢奋;更有人不顾一切冲向那道光,伸出双手,似要将这迟到七年的黎明牢牢抓在掌心。
唯有仓库最深处的角落,仍维持着诡异的安静。楚月蹲在那里,身前围着仓库里最小的一群孩子,他们的眼睛里清晰倒映着那片刺眼的金色,没有半分喜悦,只剩茫然的陌生与隐隐的恐惧,像受惊的小兽般缩着身子,紧紧挨着楚月。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手轻轻拉了拉楚月的衣角,声音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带着怯意:“老师……那是什么……会咬人吗?”
楚月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背上滚烫。可她却笑了,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眼底盛着泪光与暖意。她伸出手,温柔擦掉女孩脸上的灰尘与污渍,声音轻软得像一场甜梦:“那是太阳,它不咬人,它是来接我们回家的。”
她缓缓站起身,向小女孩,向所有怯生生的孩子,伸出了干净的手:“走,老师带你们去踩踩真正的草地。”
孩子们的队伍慢慢挪动,穿过那片疯狂庆祝的人群。喧闹的哭声与欢呼骤然静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侧身让开一条通路,目光里带着满含虔诚的泪光,静静注视着这队走向新世界的小小身影,满是温柔与期许。
到了仓库门口,孩子们却停住脚步,眼神里的犹豫更甚。对他们而言,仓库便是全世界,门外从来都是死亡的代名词。沉默间,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攥紧拳头,第一个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穿着破旧布鞋的脚伸出去,踏在仓库外焦黑的土地上——软乎乎的触感,和仓库里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截然不同。他愣了愣,又往前迈了一步,脚掌落在一丛从水泥裂缝里顽强钻出的绿草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痒痒的触感传来。
男孩脸上第一次绽开属于孩童的纯粹笑容,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小伙伴大喊:“它不咬人!”话音未落,便像挣脱牢笼的小兽扑进草地,摔在柔软的草丛里打滚大笑,抓起一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草狠狠嗅着,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鲜活气息。
一个、两个,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冲出去,清脆的笑声像一串串银铃,回荡在刚告别噩梦的废墟之上。那笑声,是这个新世界里,第一声属于希望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