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像只没有影子的猫,整个人贴在通风管道冰冷的金属内壁上,连呼吸都压到极轻。管道里没有灰雾那种呛人的铁锈味,只有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息——混着福尔马林特有的甜腻感,黏在鼻腔里,甜得发苦。
这就是“迷雾堡垒”,净化者的巢穴。
她此行从没想过要战斗。战术背心里藏着的那枚微型相机,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镜头还蒙着层防反光的磨砂膜——那才是她的武器,她要做的,是把这里的一切都拍下来,把被掩盖的真相,从这白色的囚笼里带出去。
下方突然传来细碎的人声,像被棉花裹着的低语。唐柔瞬间停住动作,指尖扣住管道内壁的接缝,整个人像只壁虎似的贴在顶端,连脚尖都不敢蹭到金属壁。她缓缓偏过头,透过下方百叶窗式的通风口,往下望去。
通风口正对着一间巨大的空旷实验室。
白,刺目的白。墙壁、地面、天花板,全是同一种反光的白色高分子材料,连灯光都是冷白的,照在金属器械上,晃得人眼睛发疼。几名穿着白色无菌实验服的人围在中央的实验台旁,动作冷静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递器械的手不抖,记录数据的笔不停,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不是生命,只是流水线上待加工的零件。
而实验台上,躺着一个活人。
他的四肢被粗重的金属镣铐锁在台角,镣铐边缘磨出了暗红色的印子,不知是锈迹还是血。嘴里塞着白色的胶质口枷,把半张脸都挡了住,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呜咽,像濒死的野兽在挣扎。
一根透明的软管从旁边的仪器上垂下来,一端连着重型玻璃容器——容器里盛着粘稠的蓝色液体,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另一端扎进男人手臂的静脉,蓝色液体正顺着软管缓缓爬升,一滴、两滴,稳稳地注入他的血管。
不过十几秒,男人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的脊背弓成了虾米,胸膛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半点完整的声音。更恐怖的是他的皮肤——原本蜡黄的肤色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从手臂开始,顺着脖颈往脸上蔓延,像滴在白纸上的墨水,瞬间晕开、渗透,狰狞得让人头皮发麻。
唐柔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生理性的恶心涌到喉咙口。她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盯着通风口——手指却稳得像焊在了微型相机的快门上,指腹轻轻按下去。
“咔哒。”
微不可闻的轻响被实验室的通风声掩盖,只有相机屏幕上的画面轻轻跳动——那具抽搐的身体、蔓延的黑斑、面无表情的研究员,全都被定格成了冰冷的像素点,成了这人间地狱最直白的证据。
就在她准备调整角度,拍下更多细节时,实验室另一侧的合金门突然“嘶”地一声滑开。气流涌动的声音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也穿着白色实验服,却和那些忙碌的研究员截然不同。
没有戴口罩,露出整张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镜腿细细的,衬得他面容斯文。他走得很慢,步幅均匀,身上没有半分匆忙,反而带着一种巡视自己领地的从容,每一步踩在地面上,都像在给这冰冷的实验室定调。
他甚至没看实验台上那个正在痛苦变异的人。
目光掠过实验台时,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径直走到实验台旁的数据桌前——桌上堆着一叠打印好的纸质文件,边角整齐,显然是刚整理好的。
男人伸出手,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他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动作慢得近乎刻意,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纸张,而是稀世珍宝。
唐柔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下意识地将相机镜头对准那份文件,拇指在相机侧面的调焦键上飞快滑动——镜头倍数不断放大,文件最上方的标题在抖动的视野里一点点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似的扎进她的眼睛里:
《关于人工光合作用在细胞抗性改造中的应用前景分析》。
唐柔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她认得这篇论文。半年前,在谷神仓库还没被灰雾彻底包围时,她作为战地记者,曾专门采访过这篇论文的作者——那个总扎着低马尾、说话温柔却眼神坚定的女研究员,苏沐妍。
当时苏沐妍还笑着和她说,这篇论文是她的心血,希望能为“后灰雾时代”的人类找到一条生存之路。可现在,这篇本该存放在仓库数据库的论文,却出现在了净化者的巢穴里,被一个陌生男人捏在手里。
男人的手指轻轻拂过标题下方的作者名——“苏沐妍”三个字被他的指腹反复摩挲,像是在感受纸上的纹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欣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像工匠在审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冷静、漠然,带着绝对的掌控欲。
唐柔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盯着镜头里那张斯文的脸,盯着那副反光的金丝眼镜——一个名字突然从记忆深处冲出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谷神仓库里,老兵们闲聊时反复提及的名字;陆沉在隔离室里说出的、带着寒意的名字;那个本该“死于”七年前灰雾灾难,却以这种方式重现的名字——
周明远。
相机的快门再次被按下,这一次,画面的中心不是实验台的惨状,不是诡异的蓝色液体,而是那个拿着论文、面容斯文的男人。镜头发冷,唐柔的指尖却烫得吓人——她知道,自己拍到了比实验真相更可怕的东西,拍到了净化者巢穴里,最核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