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帝王寝宫?”
苏清月清冷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她看着凌薇薇那双写满纯粹期待、毫无旖旎杂念的杏眼,拒绝的话在唇齿间辗转,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绕,难以轻易脱口。
于礼不合,于制不符!这若是传扬出去,不仅她的清誉尽毁,更会为陛下招来无数非议。理智在她脑中疯狂叫嚣。
凌薇薇见她沉默,以为她是不愿,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连声音都低了几分:“不行吗?朕只是……只是觉得夜深了,你来回奔波辛苦,而且……外面可能也不安全……”
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明黄色的袍袖,带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苏清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那根名为“原则”的弦,莫名地松动了一下。眼前的女帝,剥去那身象征权力的龙袍,内里似乎只是个缺乏安全感、想要寻求陪伴的少女。
她想起这几日对方近乎笨拙的依赖和保护,那份纯粹的担忧,像微弱的火苗,熨帖着她常年冰封的心湖。
“……陛下,”苏清月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臣遵旨便是。只是,需对外言明,臣乃因整理紧要文书,彻夜当值。”
“没问题!你说什么都行!”凌薇薇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刚才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她立刻高声吩咐福德海去准备偏殿,务必安置得舒适妥帖,那兴高采烈的劲儿,仿佛不是留臣子宿夜,而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偏殿与凌薇薇的主寝殿仅一墙之隔,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宫人们早已按要求布置妥当,熏了淡淡的安神香。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凌薇薇却毫无睡意。她躺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苏清月清冷的身影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一想到那人就在隔壁,与自己仅一墙之隔,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安心与躁动的情绪就在她胸腔里鼓噪。
她猛地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像只偷腥的猫儿般,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自己的寝殿,摸到了偏殿门外。
殿内烛火未熄,透过门缝,能看到苏清月并未安寝,而是披着外衣,独自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执笔书写着什么。昏黄的烛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长发如瀑垂下,少了几分白日的清冷自持,多了几分静谧柔和。
凌薇薇看得有些痴了,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殿门。
“吱呀——”
苏清月闻声抬头,见到只穿着单薄寝衣、赤足站在门口的凌薇薇,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陛下?您还未安歇?”
“朕……朕睡不着。”凌薇薇有些讪讪地走过去,很自然地挨着苏清月坐下,探头去看她写的东西,“爱卿在写什么?”
一股属于少女的、带着暖意的馨香骤然靠近,苏清月身体微僵,下意识地想避开,但终究还是稳住了。她将写好的纸张稍稍移开些许,语气平静:“只是一些关于翰墨斋与赵王府关联的梳理,以及后续查证方向的设想。”
凌薇薇看着那纸上密密麻麻、条理分明的字迹,由衷赞叹:“爱卿真是太厉害了!有你在,朕就觉得什么事都不用怕!”
她的夸赞直白而热烈,毫不掩饰其中的依赖与崇拜。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拂过苏清月的耳畔,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苏清月执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分,试图拉开这点过于亲昵的距离。“陛下过誉了。此乃臣分内之事。”
“才不是过誉!”凌薇薇不满她的疏离,反而靠得更近,几乎要贴到她的手臂上。她托着腮,歪头看着苏清月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忽然问道:“苏清月,你……会不会觉得朕很麻烦?什么都不懂,还老是给你惹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苏清月笔尖一顿,终于转眸看向她。少女皇帝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害怕被嫌弃的不安。
“不会。”苏清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陛下……心思敏锐,常有出人意料之见解,虽不合常规,却往往能切中要害。臣……受益匪浅。”
这是她的真心话。凌薇薇的“野路子”虽然时常让她头疼,却也像一股强劲的新风,吹散了她固有认知里的许多迷雾。
凌薇薇闻言,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笑容里带着毫不设防的欣喜:“真的吗?那你……喜欢待在朕身边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几乎等同于撩拨。
苏清月的心跳骤然失控,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撞击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带得椅子发出一声轻响,呼吸都有些乱了。“陛下!夜深了,您该回去安歇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脸颊在烛光映照下,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凌薇薇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非但没走,反而也跟着站起来,凑到她面前,眨着眼睛,带着点坏笑:“爱卿,你脸红了哦?是不是被朕说中了?”
“陛下!”苏清月后退一步,脊背几乎抵住了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凌薇薇身上那暖洋洋的气息将她笼罩,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近在咫尺,让她无所适从,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凌薇薇见好就收,怕真把人惹恼了。她笑嘻嘻地后退两步,摆了摆手,“朕回去睡觉了,爱卿也早点休息,不许再熬夜了!”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冲苏清月粲然一笑:“晚安,苏清月。”
说完,便像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心满意足地溜回了自己的寝殿。
偏殿内,苏清月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暖洋洋的甜香,耳畔回响着她那声带着笑意的“晚安,苏清月”——不是疏离的“苏爱卿”,而是直接唤了她的名字。
脸颊上的热意迟迟未退,心跳也依旧紊乱。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悸动。
墙的另一边,凌薇薇扑倒在柔软的被褥里,把发烫的脸埋进去,无声地尖叫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而苏清月,却在这一夜,第一次彻底失眠了。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心中一片纷乱。
就在这曙色微露的清晨,福德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在两殿外响起,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陛下,苏大人,宫外急报——翰墨斋,昨夜……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