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长河在会议上的分歧，以及秦清在电话中那份刻意保持的疏离，让林浩接连两天都沉浸在一种难以排遣的沉闷中。他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掩盖内心的波动。
下午，他正与赵强讨论清算小组下一步的重点核查方向，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秦清发来的信息，内容简短却令人警觉：
【高长河刚才和他爱人一起来医院我妈，带了果篮，已离开。见面聊？】
林浩目光一凝。高长河去医院秦清的母亲？这绝非寻常的关心。他知道秦清的母亲因多年风湿性心脏病加重，一周前刚住进医院准备手术，秦清为此已是心力交瘁。高长河在这个时间点，利用这层关系出现，其目的绝不单纯。
他迅速结束与赵强的讨论，拿起外套沉声道：我出去一趟，有急事电话联系。
半小时后，林浩走进医院附近一家僻静茶室的包间。秦清已经坐在里面，她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脸上带着连续陪护的疲惫，眼神却依然清醒冷静。
他怎么会来？林浩在她对面坐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清没有绕弯，直接说道：一个多小时前，他提着果篮直接找到病房。他说，他爱人和我母亲之前在县委办工作时做过一年同事，算是相识。他是听他爱人提起我母亲住院，这才特地前来探望。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体制内这种基于家属的、半私人半公开的人情往来十分常见，为接触提供了完美的借口。
她微微蹙眉，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他先是以晚辈的身份问候了我母亲的身体，说了些安心休养、需要帮助尽管开口的客套话。然后，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工作上，并提到了你。
他先是称赞你年轻有为，魄力不凡，是集团未来的希望。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感叹你如今压力重重，内外交困，既要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又要应对各方审视，一步走错就可能影响大局。秦清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意，他说，他作为班子里的老同志，很想为你分忧，但又怕不了解上层和外围的动向，配合不到点子上。
林浩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划过。高长河这番说辞，表面是体恤关切，实则是精心铺垫的试探。
然后，他就顺势问到了我。秦清抬眼看向林浩，目光锐利，他说：小秦你在审计局，站位高，信息灵通。最近市里对国企，尤其是对我们城投这类重点单位，有没有什么新的风向？我们内部正在清理旧账，就怕外部环境不理解，反而让林总这样想干事的干部束手束脚。
秦清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全是为了你的工作能顺利开展。但核心意图很清楚——想利用我审计人员的身份，套取政策层面的内部信息，甚至希望我成为他在审计系统内的。
林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高长河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迂回、也更老辣。他巧妙地利用了一层真实的私人关系作为掩护，将真实的打探目的包裹在关心工作支持林浩的糖衣之下，让人更难直接拒绝。
你怎么回应？林浩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能怎么回应？秦清端起茶杯，动作从容，我感谢了他的探望，并说：高总有心了。审计工作有严格的纪律和程序，宏观政策导向都是公开透明的，至于具体的审计动态，属于工作秘密，我不便透露。我相信林总和他的团队有能力处理好集团内部事务，外部环境方面，也需要集团主动去沟通和营造。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守住了职业底线，封住了对方的口，也明确传达了不参与这种信息交换的态度。
他听完后，脸色没变，还是笑呵呵的，说理解理解，是他多虑了，只是希望班子能形成合力。秦清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看向林浩，但他离开时看我的那一眼......林浩，这个人，心思很深。他搭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接触理由，这让他的试探更难防备。你要特别当心。
他不是心思深，林浩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冷峻，这是经过算计的渗透。利用一切可能的社会关系网络，进行拉拢、腐蚀，或制造把柄。他找你，是一箭双雕。成了，他多了一个高级信息源；不成，也能在你我之间埋下猜疑，或将来借这层往来，散布你我之间存在非工作信息沟通的谣言。
秦清点了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格外郑重，林浩，从今往后，我们在外人面前要更加注意分寸。我绝不能成为你的软肋，更不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借口。
这话轻轻落下，却沉甸甸地压在林浩心上。他看着她清瘦却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有感激，有愧疚，也有无奈。他多想能与她并肩而立，坦然面对一切，可现实却逼着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甚至刻意疏远。
委屈你了。他低声道，伸手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的手。
秦清的指尖微颤，却没有躲开，任由他温热的掌心贴着自己微凉的皮肤。她没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只是......你绝不能输。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重如千钧。
林浩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松开。有些誓言，无需说出口。
离开茶室，坐进车里，林浩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高长河那张总是带笑的脸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这条隐藏在暗处的战线，已悄然拉开。他的对手，不再只是过去遗留的污浊，还有眼前这个善于利用一切规则和人情、手段更为隐蔽的新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