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键按下，邮件带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飞向未知的深渊。
林浩靠在椅背上，精疲力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封邮件抽干了。办公室死寂一片，只有机箱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衬得窗外城市的霓虹也显得有些冷漠。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敲打着倒计时的钟。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是将敏锐和忠诚展现到了极致，还是亲手为自己挖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那个由数据勾勒出的、模糊而危险的轮廓，像幽灵一样盘桓在他脑海里——产权冻结、空壳公司、口头指令形成的禁区……任何一点深挖下去，都可能引爆难以想象的雷区。
但他没有退路了。王总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仿佛仍在注视着他，那不是一双喜欢听敷衍套话的眼睛。
他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直到凌晨的寒气透过窗缝渗入，才猛地惊醒般站起身，关掉电脑，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离开公司。
回出租屋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暂时驱散了些许疲惫，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尽是些扭曲的数据、紧闭的铁门和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第二天，林浩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办公室。他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未立刻到来，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李主任看到他，只是从隔间里探出头，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小林，报告发给林主任了？”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嗯”了一声缩了回去，看不出太多情绪。
张姐给他泡了杯茶，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但碍于办公室人多眼杂，也只是低声说了句“辛苦了”。
赵坤则显得有些过分关注，时不时就瞟过来一眼，似乎在观察他的脸色，揣测着报告的内容和可能引发的后果。
整个上午，风平浪静。电话没有响起，内部通讯软件上也没有任何来自顶层的消息。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让林浩坐立难安，每一次邮件提示音或电话铃声都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强迫自己投入到日常的琐碎工作中，整理文件、复印、接电话，但注意力却难以集中，效率低下。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隐约感觉到一些异样。几个其他部门、平时并无交集的员工，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低声交谈着什么。当他看过去时，对方又立刻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这种微妙的氛围变化，像水波一样在平静的公司湖面下悄然扩散。
下午三点，一条突如其来的集团内部系统公告，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无数人的屏幕上。
《关于启动南城古巷区域资产全面核查审计工作的通知》。
公告措辞严谨、公事公办，宣布由集团审计部、风控法务部联合成立专项工作组，即日起对南城古巷项目涉及的所有历史合同、产权变更、资金往来等进行“例行”的彻底清查。要求相关部门全力配合。
没有提到林浩的报告，更没有提到任何“问题”。一切都冠以“规范管理、防范风险”的正当名目。
但时机太过巧合！就在他提交报告后的十几个小时！
办公室里，看到这条公告的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李主任“嚯”地一下从电脑前站起来，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猛地看向林浩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几乎是恐惧的东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重重地坐回椅子，拿起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赵坤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公告，又猛地扭头瞪向林浩，那眼神不再是嘲讽和轻视，而是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狰狞的怨毒。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连外套都没拿。
其他同事面面相觑，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虽然没人公开说什么，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见习生。
大家都不是傻子。王总亲自召见、南城古巷任务、通宵达旦的报告、紧接着就是最高规格的全面审计启动……这条清晰的链条，最终都指向了林浩。
是他！一定是他在报告里说了什么，捅破了天！
张姐走到林浩身边，假装给他递文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小林……你……你在报告里到底写了什么？”
林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也完全没料到，王总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如此激烈、如此……不留余地。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看看报告”，这分明是借着由头，直接亮剑了！
“我没写什么特别的，就是整理了一些基础数据和不明确的地方。”林浩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姐显然不信，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忧心忡忡地走开了。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的气氛依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主任第一个匆匆离开，脸色依旧难看。赵坤一直没回来。
林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当他走出公司大楼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简简单单、却透着冰冷寒意的一句话：
“小子，路还长，别走窄了。”
林浩盯着这条短信，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警告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他站在傍晚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感觉四周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试图逆袭的见习生了。
他已经被迫卷入漩涡中心，成了一颗搅动棋局的棋子，甚至……本身也成了风暴的一部分。
无声的惊雷已经炸响，接下来的，还会是无声的吗？
他抬起头，望向集团总部大楼那高耸入云的顶层，目光里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恐惧、警惕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棋局，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