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肩膀剧烈耸动。窗外的雷声渐歇，雨势却未减，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像极了李宏此刻崩溃的内心。
林浩没有催促，他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李宏面前的桌上。
“喝点水，慢慢说。”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与方才的锐利逼问判若两人。
李宏抬起通红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杯水，又看向林浩。他颤抖着手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流顺着他湿漉漉的下巴滴落，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林总……我……”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从头开始说，”林浩坐回位置，目光如炬却不再咄咄逼人，“古巷项目的地质数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篡改的？目的是什么？”
李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
“当年……古巷项目立项初期，市里希望尽快出政绩，定了调子要‘高效推进’。最初的测绘是刘勇的公司做的，他们为了抢工期，很多点位勘测不实，漏报了p-7区的溶洞群和流沙层……”
“后来我们中心受委托做复核勘测，是我带队去的。现场取样和数据分析都明确显示，那片区域地质条件复杂，根本不适合原定的高层建筑方案。如果按实情上报，项目至少要延迟一年，前期投入大打折扣……”
“就在我准备提交报告的前一天晚上，钟……钟主席亲自找我谈话。”李宏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恐惧，“他说，古巷项目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不能因为一点‘技术上的小问题’就影响大局。他说……他说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我‘灵活处理’。”
林浩眼神冰冷：“他所谓的‘灵活处理’，就是让你篡改数据？”
“他……他没明说，但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李宏痛苦地抱住头，“他当时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李啊，你是个聪明人，前途无量。这件事办好了，我不会亏待你。要是办不好……你这检测中心主任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稳了。’”
“我……我当时鬼迷心窍，又怕又贪……就……就默许了下属提交了那份修改后的报告……”李宏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悔恨，“后来，马文斌发现了问题，坚持要上报，我就……我就想办法把他边缘化，最后逼他走了……”
林浩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他理解李宏的恐惧，但无法原谅他的选择。这不是简单的失误，这是渎职，是犯罪。
“除了钟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吴总？王董？”林浩追问。
“吴总……我不确定他是否知情细节，但他当时是分管城建的副总，对古巷项目催得很急，态度和钟主席一致。王董那时刚调来不久，可能……不太了解具体情况。”李宏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今天望江亭的事，又是谁安排的？你怎么知道我见了马文斌？”林浩抛出关键问题。
李宏浑身一颤，脸色再次变得惨白：“是……是钟主席下午让监事会办公室主任悄悄给我递的话，说马文斌那个‘疯子’可能去找您了，让我……让我想办法探探您的口风，最好能……能把事情压下去。我……我害怕极了，才想着来您这里……”
林浩心中冷笑。钟帆果然老辣，自己不出面，让监事会主任递话，让李宏这只惊弓之鸟来打头阵。既试探了他的态度，万一出事，也能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李宏，”林浩身体前倾，目光如刀，“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配合纪委调查，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尤其是钟帆如何指使你篡改数据、如何压制马文斌的细节，全部、如实、清楚地交代出来。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喃喃道：“我……我交代，我都交代……林总，求您……求您跟纪委说说，我……我是被逼的……”
就在这时，林浩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赵强发来的信息：【李宏家楼下有可疑车辆徘徊，已报警处理。马工已接到安全地点。】
林浩心中稍定，对李宏说道：“你先回去，明天一早，主动去纪委派驻纪检组找郑组长说明情况。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宏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等等。”林浩叫住他。
李宏僵硬地回头。
林浩拿起桌上那包纸巾，递给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把脸擦擦，你这个样子出去，还以为我连夜在办公室‘严刑逼供’你呢。传出去，我这‘手段强硬’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李宏一愣，接过纸巾，表情复杂地看了林浩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擦着脸，默默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林浩走到窗边，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微光。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郑组长的电话。
“郑组长，李宏刚才来找过我，基本都撂了。指向很明确，是钟帆。他明天会主动去您那里说明情况。”
“好，我知道了。”郑组长的声音依旧沉稳，“纪委这边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行动。林浩，你这次立了大功，但也把自己彻底放在了火上烤。”
“火烤一烤，才能去去湿气，骨头更硬。”林浩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痞帅”，“再说了，郑组长，我这不是有您这把‘大伞’罩着嘛？”
电话那头传来郑组长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滑头！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挂断电话，林浩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云城在雨水的洗涤下，焕发出清新的朝气。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陈杰：“陈部长，根据王董指示，请通知下去，周一上午九点，召开南城古巷项目重启动员会，各部门副职以上全体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