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王子脸色阴沉、怒气冲冲地离开庆亲王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赴宴的王公贵胄子弟都暗自庆幸少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而鸿胪寺各官员脸上却露出肉眼可见的慌张。
鸿胪寺卿立即禀报了宫内,并立即赶往蒙古使馆。不料连纳西的面都未见到,就被侍卫推搡了出来。
兴帝紧急召集了庆亲王、胡广、杜子龙、关正岳等人商议。
“毓儿也太任性了些,就算你不喜欢他,即便敷衍搪塞,也没必要撕破脸皮,还打伤了他的侍卫。”兴帝对庆亲王抱怨道。
“毓儿只是恼恨他在陛下大典时的无礼,指摘了几句,纳西王子的侍卫就要动手,王公公为了保护毓儿,才略微动手教训了他一下。”庆亲王解释道。
“事已至此,诸位爱卿有何对策。”兴帝暗叹一口气道。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蒙古人浪子野心,其大汗曾说过‘太阳照耀的地方,就是蒙古的牧场’。如今北方草原上各族要么臣服于他们,要么就被他们赶走。就算此次和亲成功,他们觊觎中原的欲望也不会稍减,到时反而害了郡主。”兵部尚书杜子龙道:“臣以为,大魏与蒙古终有一战,不如厉兵秣马,早作准备。”
“陛下,微臣以为杜尚书此言差矣。就事论事,纳西王子殿下不过是来我大魏提亲,虽有过失,不至于上升到两国纷争的地步。况且,如今大魏正与吐蕃交战,请问杜尚书,兵部是否具备两线作战的能力?”御史大夫关正岳出列道。
“我只是说早作准备,并未说立即开战,关大人你这是偷换概念。”杜子龙怒道。
“难道平常边军就不整训了么?非得开打才厉兵秣马?如今朝廷只要先稳住了蒙古,待平定了吐蕃之乱后,再全力对付北方,方为上策。”关正岳道。
“你……”杜子龙正要驳斥,兴帝抬手阻止了他。
“关爱卿言之有理,两国相交,以和为贵。”兴帝转头对鸿胪寺卿道:“孙爱卿,你认为朕要如何做,才能平息纳西王子的怒火,又不失了朝廷的体面?”
鸿胪寺卿孙大人极少参与御书房商议,此时忐忑道:“微臣以为,和亲还是要继续进行,只不过和亲之人不能是郡主,可在皇族内再挑选合适女子,备上丰厚嫁妆,言明我大魏友善之意,或可……或可暂时解决争端。”
“陛下,此事不可。”杜子龙大声道:“纳西王子大典无礼在先,欲对郡主动手在后,蒙古蛮子根本没将我大魏放在眼里。如果再刻意讨好,文武百官怎么看?大魏子民怎么想?”
“怎么就叫刻意讨好了?这只不过是陛下赏赐给他们蒙古的恩典,旁人只会认为朝廷宽宏大量,泽被天下。”关正岳道。
“王叔,胡大人,你们怎么看?”兴帝望向庆亲王和胡广。
“陛下,此事不能太过张扬,和亲女子也不宜为皇室正统,可选一旁支皇族庶女嫁往蒙古。”庆亲王道。
胡广知晓兴帝的心意已定,只得道:“陛下,既然以和为贵,在赐婚的诏书中,可让蒙古大汗约束其部众,勿要屡屡袭扰我大魏边境,杀害我大魏子民,双方永为友邦。”
兴帝见两人并未出言反对,于是朗声道:“太常寺着手挑选三名和亲女子,将其生辰八字及族谱上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由两位最终定夺人选;孙爱卿即刻去蒙古使馆传旨,安抚纳西王子。”
“臣遵旨。”众人齐声道。
陈毓盛装出席了晚宴,稍作停留后便消失。文皇后和王妃也只是坐了坐便起身离去,宴席上只留下庆亲王世子支撑局面。赴宴众人极为不满,可在王府中他们不敢抱怨,纳西王子都被“斥退”,难道他们的身份比纳西王子还尊贵?
陈毓换上便装前往皇宫,她要面见太皇太后,商讨接下来的应对。
“毓儿啊,我不是责怪你,你还是冲动了些。和他闲聊片刻,打发他走便是了。”太皇太后轻抚着陈毓的秀发道。
“娘娘,孩儿只是觉得此人在皇兄的大典上出言不逊,文武百官却无一人挺身而出,实在是堕了我大魏朝廷的威仪。我的一个朋友说过,对付恶人必须比他更恶,否则恶人肯定会变本加厉,无休无止。”陈毓低声道。
“唉,我一直反对你那与蒙古蛮子见面,就是担心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太皇太后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我认识么?”
“是我在长安认识的朋友,娘娘您没见过。”陈毓心中一阵黯然,面色如常道。
“毓儿你不必担忧,有我在呢。如果他们再来啰嗦,看我不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太皇太后道。
此时王公公进来禀报,兴帝已决定挑选一名宗室女子与蒙古和亲,名单稍后就会呈上来,需要太皇太后和太后定夺。
“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皇兄才……”陈毓有些悔意。
“不关你事。”太皇太后打断陈毓的话,道:“皇帝早已作了决定,如果你不愿意,肯定还会让其他人和亲。”
“以身伺狼,恶狼只会得寸进尺。皇兄为何要对蒙古绥靖?”陈毓不满道。
“皇帝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子民,他总要考虑周全些。”太皇太后劝慰道。
“和亲成功了,蒙古人就会安分守己么?只怕他们会索取更多,如果得不到满足,便以此为借口,挑起战端。那和亲又有什么意义?”陈毓依然愤愤不平。
“总得给你皇兄多些准备的时间,马上开战大魏毫无胜算。”太皇太后平时并不忌讳与陈毓商谈国事。
“拖延一段时间就有胜算了么?”陈毓道:“孩儿听父王和大哥说过,以前是突厥,现在是蒙古,他们从来未停止过侵袭边境。原来突厥还偷偷摸摸,现在蒙古光明正大地整村整村地屠戮,甚至边军的主将都被他们杀害。朝廷准备了什么?”想起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韦赞,如今却血洒疆场,陈毓更为恼怒。
“唉,毓儿,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太皇太后叹道。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极少叹气的她,现在叹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鸿胪寺卿孙大人惊慌失措地跑回宫内,向兴帝禀报纳西王子连夜离开了京城。彼时城门已闭,纳西王子侍卫还与守城士卒发生了冲突,打伤了十多人后扬长而去。
兴帝面色难看,与孙大人商量了几句后,当即下令让他领人追赶纳西王子,务必要释放大魏皇帝的善意,不要因为些许小事影响两国的情谊。另外令刘公公催促太皇太后、太后及早定下人选,赶在纳西王子离开大魏边境前赐予给他。
还在宫内的陈毓得知消息后肺都要气炸了,太皇太后也颇为不满。如此低姿态地向一个蒙古三王子示好,还有何上国皇帝的威严?
太后急急忙忙赶来,找太皇太后商议和亲人选。
“我去。”陈毓忽然一脸决绝地道。
“什么?”太皇太后和太后不敢置信。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然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结束。”陈毓道。
“绝对不行。”太皇太后一口否决,她拿过太后手里的名册,随手指了一个人道:“就定她了,马上去通知她的家人。”
“娘娘,她们也是您的血脉至亲,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行?”陈毓道。
“我说不行就不行。”太皇太后拍案而起,怒道。
可无论怎么劝解,陈毓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兴帝、文皇后,还有庆亲王夫妇闻讯后纷纷来到了慈宁宫。
除了太皇太后和王妃坚决不允外,其他人的态度却模棱两可。特别是文皇后,言语间透露出或许只有陈毓去和亲,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其他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为什么你不去?堂堂一国皇后去和亲,不是更有作用么?”太皇太后戟指怒骂道。她不明白看似乖巧听话的侄孙女,才当了几天皇后就能如此狠毒。
所有人噤若寒蝉,文皇后更是羞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后,皇后娘娘她……”沉寂了一会,庆亲王想要打个圆场,不料刚开口就被太皇太后打断。
“毓儿她不是你亲生女儿么?你就那么狠心将她送入狼窝?”太皇太后怒斥道。
“娘娘,您就让毓儿去吧。皇后娘娘说的对,与其白白牺牲其他人,不如让我去和亲,反正……反正……”陈毓泪如雨下,哽咽得说不下去。
“朕也舍不得毓儿,可这是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娘娘,您就允了毓儿为国为民的心意吧。”兴帝开口道。
“呵呵,一个国家的危难却靠出卖女儿、妹妹来拯救,你们定会名留青史的。”太皇太后发出瘆人的冷笑,讥刺道。
“娘娘……”
“闭嘴。”太皇太后大喝道。她拉起陈毓的手,道:“毓儿,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本宫也就不再劝你。只是……只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娘……”陈毓低声哀泣。王妃见太皇太后也不再坚持,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太皇太后撇下众人来到了她的寝殿,打发走了所有太监和宫女,沉默许久后道:“王公公。”
“老奴在。”王公公闪现在寝殿门口。
“一个也不留,事后送毓儿去长沙府徐大人那。你也不必回来了,以后就待在毓儿身边吧。”太皇太后眼中寒光一闪,平静地道。
“可是娘娘……”王公公欲言又止。
“你不必担心我,当我大限来临时,我会遣人告知你。王匆兄,希望……希望未来我们还能再见上一面。”太皇太后忽然有些动情道。
陈毓身穿红装坐在奢华的銮驾内,外面骄阳似火,她却如坠冰窟。刚开始慷慨赴死的豪情早已烟消云散,只余下满腔的恐慌和彷徨。
想着兴帝、太后的薄情寡义,父王的冷漠,陈毓感觉心痛不已;以后与太皇太后、母亲远隔万里,或许再也见不到,她又悲痛欲绝;今生与他不能共度,那就下辈子再来。当他听闻自己远赴蒙古和亲,或许心里也会有一丝怜惜之意吧。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一人进入马车,挑起她的头盖看了看,然后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是郡主。孙大人放心,回去后我必定会向父汗转达你们的心意,你们这就回去吧。”
陈毓虽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却从声音认出此人正是蒙古纳西王子。想到以后的悲惨境遇,陈毓右手伸入袖中,紧紧握住了藏在里面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