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林暖暖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程知行公寓的楼下，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几天，她总觉得程知行有些不对劲。
自从程母病情急转直下，住进IcU后，程知行似乎就陷入了一种封闭而紧绷的状态。
他婉拒了大部分探望，连她送去的汤，也常常只是在她离开后，才发来一条简短而客气的“谢谢”。
这不像他。
或者说，这不完全像那个她认识的、即使身处逆境也会用数据和分析努力保持镇定的程知行。
现在的他，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沉默之下压抑着某种近乎决绝的东西。
她今天特意提早下班，熬了他最喜欢的山药排骨汤，想来看看他，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没有提前打电话，潜意识里，或许是想看到一个更真实的他，而不是那个在电话里用平静语气说着“我没事，别担心”的程知行。
电梯平稳上升。林暖暖深吸一口气，试图拂去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
走到公寓门口，她正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缝隙。
里面传来隐约的、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程知行低沉的、仿佛在背诵什么的声音。
“……梁武帝普通四年……侯景之乱尚未爆发，但北朝局势已显动荡……金陵城内，王谢两家……”
林暖暖的心微微一沉。
这些内容，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他平时会关注的人工智能或者生物科技领域。
历史？
他什么时候对南北朝的历史这么感兴趣了？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
公寓还是那个公寓，但氛围截然不同。
原本简洁甚至有些冷感的客厅，此刻仿佛一个刚刚遭遇过知识风暴袭击的现场。
墙上贴满了泛黄的古代地图和密密麻麻写满注释的图纸，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线装书影印本和打印出来的文献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味道。
程知行背对着她，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
他戴着耳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林暖暖的目光扫过那些资料。
《南朝行政区划沿革》、《中古汉语语法研究》、《古代矿物辨识与利用》……
甚至还有一本摊开的《基础火药配方与安全须知》。
她的心猛地一跳。
这些……太奇怪了。
结合他之前提到的那个神秘出现的胡璃，还有他突然对母亲“因果病”说法的接受……
一个荒谬而令人不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知行他，是不是因为阿姨的病，压力太大，导致……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她放下保温桶，尽量放轻脚步，走到程知行身后。
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十几个窗口，除了历史文献，还有复杂的化学结构式、地理信息系统的图层，以及一个名为“穿越生存物资清单（优化版V3）”的Excel表格。
“知行？”她轻声唤道。
程知行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手指飞快地切换了屏幕画面，变成了某个科技公司的财报数据分析界面。
他摘下耳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仓促和疲惫。
“暖暖？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直视。
“我来给你送点汤。”林暖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温柔，她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桶，“看你最近太累了。门没关严，我就进来了。”
“哦……谢谢。”程知行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我刚刚……在查点资料，有点投入。”
“是关于阿姨病情的资料吗？”林暖暖试探着问，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那些与医学毫无关系的古籍。
程知行沉默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个动作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不全是。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准备。”
他走到茶几旁，想收拾一下散乱的文件，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最终只是徒劳地将几本书摞在一起。
林暖暖看着他略显慌乱的动作，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她认识的程知行，即使在最混乱的数据模型面前，也能保持条理清晰。
现在的他，像是在极力隐藏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正压得他喘不过气。
“知行，”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阿姨的事情，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着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可以告诉我吗？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可以听你说说。”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程知行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将胡璃、因果病、穿越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太需要一个人来分担这份沉重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告诉她什么？
说他要和一个狐仙穿越到古代去救母？
这太荒谬了。
暖暖会怎么想？
她一定会认为他疯了，或者被那个来路不明的胡璃蛊惑了。
他不能把她也拖进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里，更不能让她为自己担心，甚至……可能因此疏远他。
他承受不起失去她这份温暖守候的风险。
“没什么，”他最终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就是……在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偏方或者……其他的治疗思路。你知道的，医院那边……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暖暖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一股细密的疼痛在她心底蔓延开。
不是因为他隐瞒，而是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正独自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却拒绝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追问。
逼得太紧，只会让他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
“那……你先喝点汤吧，趁热。”她将保温桶打开，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与房间里陈旧的书卷气格格不入。“阿姨那边，我明天再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程知行看着她在灯光下温柔而坚定的侧脸，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暖流。“暖暖，谢谢你。”这一次，他的感谢带上了真实的温度。
林暖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暖，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一丝阴霾。“跟我还客气什么。”她帮他盛好汤，看着他坐下，才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别熬太晚。”
走到门口，她再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被古籍和图纸淹没的房间，以及那个坐在其中、身影显得格外孤独的男人。
门轻轻合上。
程知行端着那碗温热的汤，却没有喝。
他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暖暖的察觉，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行为的荒诞与异常。
他无法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份温暖的关切，被自己用谎言和沉默推开。
而门外的林暖暖，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程知行重新开始敲击键盘的声音，眉头紧锁。
她不相信什么偏方。
知行一定遇到了什么极其特殊、甚至超出常理的事情。
那个叫胡璃的女子，那些突兀的历史研究……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她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
无论他在谋划什么，无论那件事看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她都必须弄清楚。
因为，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向那个看起来充满不安和未知的深渊。
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
一个决心，在林暖暖温柔而坚韧的心底，悄然生根。
她要知道真相，然后，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或者……至少，陪着他。
（第37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