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0日, 农历九月廿一, 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解除, 忌:入宅、作灶、词讼、移徙、出行。
我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鎏金的奖杯杯身,那上面清晰地映出一张松弛、布满沟壑的脸。窗外是城市不眠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我这具正在加速腐朽的躯壳。七十岁,功成名就,富可敌国,可那又怎么样?时间这个贼,早已把我里里外外洗劫一空,只留下一具摇摇欲坠的空壳,和满屋子的、冰冷的荣誉。
关节在隐秘地作痛,像是有细小的沙砾在里面研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属于老人的叹息。我害怕照镜子,更害怕镁光灯下那些被放大的特写——它们无情地告诉全世界,昔日的影坛传奇,如今只是一段即将燃尽的烛火。
永生?不,我不敢想那么奢侈。我只想……慢一点,再慢一点。让这该死的下坡路,不要那么陡峭。
叶尘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的。
他是我的经纪人,跟了我快三十年,是我为数不多还能称之为“自己人”的心腹。但他今晚的神情有些异样,兴奋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挥退了所有的佣人,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雪茄烟雾带来的虚假安宁。
“默哥,”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空气,“有个地方,或许……能解决你的烦恼。”
我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兴致。无非又是瑞士的抗衰老针,或者某个隐世中医的秘方,这些东西,我试得够多了。
叶尘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成了气音:“不是那些寻常东西。是一个……地方。他们叫它‘长生会’。”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合时宜的怪异感,让我微微皱起了眉。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叶尘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个古老的哲学悖论:一艘船在海上航行,不断更换损坏的木板,直到所有构件都不是最初的。那么,最终这艘船,还是原来那艘吗?
“他们做的,类似。”叶尘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只不过,他们更换的不是木板……是人。”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奖杯的底座。
“人的衰老,无非是器官的衰竭,细胞的枯竭。”叶尘继续说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如果……像换船板一样,把旧的、坏的部件,一个一个,换成全新的、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默哥,你觉得,这艘‘船’,会怎么样?”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心脏在沉闷地、一下下地跳动,像一面破鼓。换掉?全部换掉?这个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令人战栗的寒意。
“年轻的……器官?”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嘶哑,“从哪里来?”
叶尘避开了我的目光,只是含糊地说:“长生会自有他们的……渠道。他们称之为‘药’。一味能让人重焕青春的,‘活体药’。”
“活体药”三个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钻进我的耳膜,盘踞在我的心头。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却又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一丝无法抑制的、微弱的好奇与……渴望。
“他们……真的能做到?”
“匪夷所思,但确有其事。”叶尘的声音更低了,“我亲眼见过一位……客人。三年前,他比你现在的情况还要糟糕,风中残烛。但现在,他看起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精力充沛得像头壮年豹子。”
他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的金属U盘,轻轻放在我的书桌上,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灯光,像一只窥探着的黑色眼睛。
“这是‘长生会’的入门券。里面有一段资料,记录了他们的部分理念和……成功案例。你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但是默哥,机会,可能只有一次。而且,代价……不菲。”
叶尘离开了,书房里重新归于死寂。只有那个黑色的U盘,静静地躺在名贵的红木书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法忽视。
我枯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灯火都渐渐稀疏。奖杯上那张苍老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显得可憎。那日益沉重的身躯,那不断流失的精力,那对终将到来的黑暗的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最终,驱动我这具老朽身体的,不是勇气,而是那深入骨髓的、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
我颤抖着,将U盘插入了电脑。
没有华丽的界面,没有动人的宣传语。只有一段冰冷、客观,甚至可以说是枯燥的文字阐述,配着几张打了厚码、却依然能看出人体轮廓的图片。文字的核心,就是叶尘提到的“忒修斯之船”悖论,他们将人体比作那艘船,将器官移植技术推向了一个极端化的、伦理尽失的领域。
然而,真正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是最后附带的、一段没有声音的监控录像。
画面质量很高。一个面色灰败、眼窝深陷的老人,躺在一个类似手术台的地方,他的眼神浑浊,充满了死气。接着,画面切换,几个穿着无菌服、看不清面容的人,推着一个被严密束缚在担架上的年轻身影进来。那年轻人似乎在剧烈地挣扎,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像一头待宰的羔羊。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我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丝绸衬衫。冰冷的恐惧感攥紧了我的四肢百骸。
那年轻人的眼神,那双充满了鲜活生命力和极致恐惧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
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药”。
活生生的,人形的“药”。
电脑屏幕的微光,映在我剧烈收缩的瞳孔里,像两点鬼火。书桌上,奖杯里那张苍老的脸,似乎正对着我,露出一个无声的、诡异的笑容。
这艘名为“陈默”的破船,是否真的要……更换掉所有的“木板”?
而那代价,我……付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