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怎么……”
林怀音刚想抱怨沈淮之“怎么才来”,突然瞥见沈淮之身后那抹雍容华贵的身影,吓了一跳,刚说到一半的话被噎在了喉间。
她张着嘴,赶紧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怎么样了?”
生生把抱怨的话,转变成对沈淮之的关心。
沈淮之又岂会听不出她未尽的委屈?平白无故遭此横祸,还险些丢了性命,换谁心里会好受?
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他抿了抿唇:“我无碍。”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少年焦急呼喊,是阿卓的声音:“世子在不在里面?他怎么样了?”那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沈淮之道:“让他进来。”
阿卓发现沈淮之不见后,吓了一跳,又见地上有血,顿时慌了神儿。
顺着地上斑斑血迹看去,才发现是从偏门出去的;从偏门出去,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就是公主府。
所以阿卓就一路找了过来,他脸色煞白,气息不匀,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
当他看见世子嘴角染血,怀中抱着面色青灰、浑身湿透的林怀音时,顿时惊得呆住了。而公主殿下则面色难堪地站在一旁,周围的婆子们噤若寒蝉。
“世……世子,你这是……”
沈淮之没搭理阿卓,他抬起头,眼中的温柔在转向其他人时,瞬间化作了凛冽的寒冰。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尤其掠到那两名施刑婆子身上时,忽然就停了下来。
两名婆子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当她们看见世子为了这个丫头声嘶力竭地质问公主时,就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
她们早在第一时间就稍稍移动脚步,躲在了人群后头,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果可以,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此时此刻,被沈淮之森冷的目光注视着,只觉后脊梁骨冒凉气,连呼吸都不敢了。其中一名婆子因太过紧张,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淮之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翻腾的内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腥甜。俯身将虚弱不堪的小丫头打横抱起,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然而刚一起身,身形就不受控地晃了晃。阿卓连忙上前,伸手要接:“世子,还是小的来吧。”
沈淮之没理他,再次调整内息,将唇抿成一道直线,一运丹田力,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尽管他唇角还带着血痕,但是背脊挺拔,步伐虽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女人,怎会假手于他人?只要有他沈淮之一口气在,他都要亲自照顾她。
沈淮之径直走了出去,背影决绝孤傲。路过公主身侧,没多看她一眼,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只留下满室未散的寒意。
欣悦公主的脸色已由最初的惊慌转为铁青。她看着儿子嘴角的血迹,又看他如此不顾自己身体、极力维护那个丫鬟,甚至不顾及她的面子当众质问,心中又气又疼,又满是恼怒。
虽说这事她做得有些过分,可不也是为了儿子好吗?她有什么错?
下一秒,她将所有的怨愤都归咎到了小丫鬟头上:都是这个贱婢,害他们母子离心!
今日若真的死了倒也罢了,偏偏又活了过来,日后还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出了院子,阿卓找管家要来了一辆马车——那是公主的皇家御用马车,可此刻他已顾不得太多。
他已经看出来了,世子已是强弩之末,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沈淮之看了一眼,并未上车。不是他自虐,只因他心中堵着一口气;不为别的,就为了小丫鬟争一口气。他不想她心里不舒服,不想她受这个委屈,所以宁可咬牙坚持着。
阿卓跟在沈淮之身后,看着他气息虚浮,看着他脚步踉跄,手心不知不觉捏了一把汗。
林怀音小声道:“世子,咱们上车吧。”如果可以,她真想自己下来走,可是由于长时间缺氧,此刻的她浑身无力,只能偎在沈淮之的怀里,看他步履蹒跚,看他勉力支撑。
沈淮之紧抿的唇瓣,并不吭声,仍然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移动。
往日不远的路程,今日却走得格外漫长……
回到清风苑,沈淮之已累得气喘吁吁,胸腔剧烈起伏,喉头喘出的气息像拉破的风箱。
直到把林怀音送回房间,稳稳放在床上,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叫下人备了热水后,他这才退出了小丫鬟的房间。
出了门,身子一软,径直倒了下去。阿卓早有准备,一把扶住沈淮之,他对阿东、阿西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把沈淮之抬进屋里。
林怀音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服侍她洗了热水澡。当温热的水将她紧紧包裹,她感觉自己终于从冰窖里爬了上来。
半梦半醒间,帐外月光如洗,透过窗帘的格栅投进来。
意识还在混沌里浮浮沉沉,却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床前,衣摆垂落的银丝滚边泛着冷光。
没等她揉开惺忪的眼,那人冷硬的声音已然砸了下来,字字如冰锥扎心:“你爹命丧黄泉,尸骨未寒;你娘被诬下狱,受尽苦楚;两位兄长备受折磨,过得生不如死;王府三百零六口人命,全攥在你手,你竟然还在这里,穿绫罗,枕软枕,尽享荣华?”
那人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像淬冰的钢针,扎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激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想睁开眼看清来人,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只能任由模糊的光影里,那道玄色身影愈发清晰——
衣料上的银丝滚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竟和记忆里兄长常穿的朝服纹样有几分相似。
“说呀——”那人上前一步,声音里裹挟着怒气,“你倒是说呀,这侯府的荣华,你穿得安心,睡得踏实吗?”
温热的水汽还残留在肌肤上,可此刻林怀音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又跌回了先前那个冰窖。
她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可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声,唯有眼泪不受控地漫过眼角,顺着鬓角滑进枕巾。
“阿三,阿三——”一个声音响在耳畔。紧接着,身子不住摇晃,直晃得她几乎散了架。
缓缓睁开眼,沈淮之那张俊朗的脸,由模糊到清晰,由焦虑到舒展,眼底的凝重被温水化开,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关切:“怎么?做噩梦了?”
噩梦?林怀音半天缓不过神来……
明明如此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窗外夜色浓重,林怀音的心染上了一层阴郁,没来由的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