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襄阳城外的连绵山峦染上了一层肃杀的金红。
山谷入口处,黑压压地聚集了各方人马。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惊惧、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投向那已然化作“蛇国”的山谷。
为首的,正是西毒欧阳锋。
他负手而立,白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
高鼻深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酷得意。
他的侄儿欧阳克摇着折扇,站在他身侧。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然与期待。
他们身后,是以完颜康为首的王府众高手。
彭连虎那双常年沾染血腥的三角眼死死盯着谷内。
喉结每隔片刻就剧烈滚动一次。
脸色白得像张纸,强撑着凶悍姿态。
声音却透着难掩的干涩:“欧阳先生这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便是当年在绿林里见惯了厮杀,也没这般令人心惊的场面。”
“赵志敬那小子这回是插翅难飞了!”
沙通天一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指节泛白。
仿佛这样能多添几分底气。
他连连点头附和:“彭兄说得是!”
“这万蛇齐出的阵仗,哪是人力能挡?”
“欧阳先生此举,简直是神来之笔。”
“既除了赵志敬这叛徒,又让咱们开了眼界。”
“佩服,实在佩服!”
梁子翁使劲捋着他那几根引以为傲的山羊胡,指尖都有些发颤。
平日里的从容荡然无存。
嘴上却没闲着:“老夫行医半生,见过的毒物不计其数。”
“可这般规模的蛇群,还能被人这般驱策,真是闻所未闻!”
“欧阳先生的本事,已然超出凡俗。”
“说是‘活神仙’也不为过啊!”
他刻意拔高了声调。
眼神却不自觉地避开谷内的方向。
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蛇群盯上。
灵智上人念经文的语速快了几分。
含糊的藏语里混进了几句汉语奉承:“阿弥陀佛……”
“欧阳先生神通广大,竟能号令万蛇。”
“此等能力定是得天眷顾!”
“赵志敬作恶多端,今日葬身蛇腹,也是佛祖见怜,借先生之手除了这恶人!”
说罢,又匆匆低下头念经。
试图用经文掩盖鼻尖萦绕的腥臭与心底的惧意。
侯通海缩着脖子,挤在黄河四鬼中间。
双腿抖得像筛糠。
却也硬着头皮跟着附和。
只是声音细若蚊蚋:“师、师叔说得对……”
“欧阳先生太、太厉害了!”
“赵志敬那厮死定了!”
黄河四鬼更是不敢多言。
只一个劲点头。
看向欧阳锋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与恐惧。
山谷之中,早已不复往日模样。
目光所及之处,漫山遍野都是扭曲蠕动的毒蛇!
树枝上、岩石上、草丛里,甚至是一些低矮的洞穴口,都被密密麻麻的蛇群所覆盖。
蛇鳞摩擦的沙沙声、嘶嘶的吐信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噪音。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腥臭气息。
“欧……欧阳先生真乃神人也!”
完颜康强忍着胃里的翻涌。
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
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这万蛇出笼,搜天索地,便是只苍蝇也休想逃脱!”
“那赵志敬定然已葬身蛇腹了!”
他刻意往前凑了半步。
眼神里满是讨好。
仿佛这样就能拉近与欧阳锋的距离,驱散那画面带来的恐惧。
欧阳克得意一笑,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
扇面上的山水图在晚风里轻晃。
他斜睨着众人。
语气里的傲气几乎要溢出来:“小王爷所言极是。”
“我叔叔这牧蛇之术,堪称造化之功。”
“莫说是赵志敬这等全真教的叛徒,便是大罗金仙陷在里面,也难逃一死!”
“放眼天下,能有此手段者,唯我叔叔一人而已!”
……
……
……
不远处,另一批人马也在静静观望。
蒙古国师金轮法王身披镶金法袍,双手负在身后。
宽大的袍袖在晚风中纹丝不动。
唯有额间的皱纹比往日深了几分。
面色凝重如铁。
他虽与欧阳锋因先前争斗心中不服。
此刻却也忍不住微微颔首。
喉间挤出一声低叹:“这人的手段,倒是越发邪门了,难怪叫做西毒。”
“万蛇听令,如臂使指。”
“便是我那龙象般若功,遇上这等场面怕也难有胜算。”
他身后的霍都早已没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嚣张。
锦袍下摆被攥得皱巴巴的。
整个人紧紧贴着师父的后背。
仿佛这样能获得庇护。
眼神在蛇群与欧阳锋之间来回闪烁。
满是惊惧与忌惮。
达尔巴伤势未愈,左臂还吊在布带里。
由两名蒙古武士一左一右搀扶着。
硕大的脑袋微微耷拉着。
原本憨厚的脸上血色尽褪。
双眼直勾勾盯着谷内蠕动的蛇群。
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
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
……
……
全真教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全真七子并肩而立。
青色道袍在暮色中连成一片。
马钰双手掐诀。
神色平和的脸上难掩沉重。
目光扫过谷中蛇群,轻轻叹了口气:“道法自然,欧阳锋此举,已是逆天而行。”
丘处机性子最烈。
此刻更是须发皆张。
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凑近马钰低声怒道:“这老毒物简直丧心病狂!”
“驱策毒物残害生灵,就不怕遭天谴吗?”
话虽狠厉,声音却压得极低。
眼角余光还不住瞟向欧阳锋的方向。
生怕言语冲突引来蛇群反噬。
王处一抬手按在丘处机肩上。
沉声道:“师兄稍安勿躁。”
“赵志敬固然该死,但咱们若与欧阳锋起冲突,反倒落人口实。”
其余几子或皱眉沉吟,或轻轻摇头。
心中虽对赵志敬的背叛恨之入骨。
可看着这如同魔域般的场景,也不免生出几分复杂。
清理门户本是门内正道。
如今却要借这般邪恶手段,终究不是滋味。
……
……
……
郭靖和江南七怪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郭靖身着粗布短打。
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里满是不忍。
视线掠过谷中被蛇群惊扰的飞鸟走兽。
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匕首。
他天性仁厚,见不得这般生灵涂炭的场面。
喉间动了动,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不过转念想到赵志敬背叛师门、勾结外敌的恶行。
他紧绷的下颌稍稍放松。
眼底的不忍淡了几分。
暗自默念:“这是为了除掉赵志敬这个奸贼,并非滥杀。”
江南七怪围在郭靖身旁,个个面色凝重。
柯镇恶拄着铁杖。
空洞的双眼对着山谷的方向。
那蛇鳞摩擦的沙沙声、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如同尖针般刺入耳膜。
鼻尖萦绕的腥臭气息更是直冲脑仁。
他重重“哼”了一声。
沉声道:“西毒之名,果真不虚。”
“此等手段,近乎妖邪!”
“便是当年在太湖遇上的水怪,也不及这场面的万分之一。”
朱聪手指捻着腰间的扇子,却没心思展开。
眼神紧紧盯着谷内。
低声附和:“这般规模的蛇潮,怕是动用了白驼山压箱底的秘术。”
“寻常江湖人便是见了,也得吓破胆。”
韩宝驹双手叉腰,嘴一撇:“可惜了这山谷里的生灵,平白遭了赵志敬的连累!”
其余几人或点头,或皱眉。
显然都被这诡异的场面震住了。
……
……
……
更外围,密密麻麻挤着百余号闻讯赶来的江湖人士。
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有背着长剑、腰悬令牌的镖局趟子手。
有挑着药箱、头戴帷帽的游方郎中。
也有穿着短打、揣着暗器的市井混混。
还有几个僧道打扮的散人。
全都远远站在安全地带,抻着脖子往山谷里望。
脸上的神情一半是骇然,一半是庆幸。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腰间别着两把鬼头刀。
显然是跑江湖的刀客。
他一手死死抓住身边同伴的胳膊。
另一只手遥指着谷内。
声音因震惊而变调:“我的娘哎……”
“这哪是蛇群,分明是活地狱!”
“赵志敬那厮就算有三头六臂,今儿个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吧?”
说罢,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仿佛毒蛇会顺着目光爬过来。
旁边一个背着罗盘、穿着青色长衫的相士,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连连点头附和,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西毒欧阳锋……真是名不虚传!”
“这手段哪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以后见到穿白衣服的白驼山人,可得绕着道走。”
“免得沾了晦气丢了性命!”
他这话一出,周围好几人都跟着点头。
脸上满是认同的惧意。
两个挑着货担的货郎挤在人群里。
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脸色白得像纸。
他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幸好咱们没贪功冒然进去凑热闹。”
“不然此刻怕是已经成了蛇食!”
“你闻这股腥臭味,隔着这么远都呛得慌,谷里得是什么光景?”
另一个年长些的货郎则紧锁眉头。
压低声音补充:“赵志敬也是活该,背叛师门的败类,落得这个下场不冤!”
“只是欧阳锋这等手段,也太伤天和了。”
人群中,一个提着酒葫芦的丐帮弟子灌了口酒。
才压下心头的惊悸。
粗声粗气地说:“这老毒物是想立威啊!”
“你们瞧他那副模样,摆明了要让全江湖都知道,惹了他没好果子吃!”
不远处,两个女眷打扮的江湖女子,用手帕捂着口鼻。
眼神却忍不住往谷内瞟。
其中一个声音发颤:“太吓人了……”
“万蛇攒动的样子,晚上怕是要做噩梦。”
另一个则轻轻拍着她的背。
附和道:“可不是嘛,十死无生。”
“赵志敬这回是真的栽了。”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倒抽冷气的。
有低声咒骂的。
还有暗自庆幸的。
字里行间满是对欧阳锋诡异手段的恐惧与隐秘佩服。
以及对赵志敬命运几乎一致的判定。
凶多吉少。
再无生还可能。
……
……
……
欧阳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立威天下。
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西毒欧阳锋不可招惹!
他微微侧头,对欧阳克和完颜康淡淡道:“再等一夜。”
“若明日此时,谷中仍无动静,那赵志敬便是真的喂了蛇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暮色四合。
山谷中的蛇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诡异恐怖。
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名叫赵志敬的全真叛徒,恐怕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在完颜康一行人聚集观望的边缘。
离众人数米之外,一个身披宽大黑袍的身影默然独立。
黑袍将她从头到脚笼罩。
却难掩其下窈窕曼妙的身姿。
偶尔夜风吹拂,露出半张苍白而绝美的侧脸。
带着几分鬼气森森的凄艳。
正是“铁尸”梅超风。
这段时间,梅超风始终如同一个幽灵。
游离于完颜康麾下这群武林人士之外。
她每日里只是独自躲在分配给她的帐篷中。
默默修炼赵志敬传给她的《九阴真经》中的功夫。
从不与他人交流。
仿佛一个透明的存在。
前几日东邪黄药师突然驾临,掀起一阵风波。
那时梅超风恰好因修炼到了紧要关头,未曾离开帐篷半步。
阴差阳错地避开了与师父的照面。
事后得知消息,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后怕不已。
若是被师父发现她在修炼《九阴真经》的武功,还投靠了金人,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从西毒欧阳锋到来后。
他那好色的侄儿欧阳克,自觉有了更强硬的靠山,胆子便大了起来。
欧阳克窥见了梅超风黑袍下的惊人容貌。
早就惊为天人。
之后便数次借故接近。
言语间充满了轻佻与非分之想。
梅超风心中杀意沸腾。
若依她往日的性子,早已用九阴白骨爪将其撕碎。
但一想到心爱之人赵志敬的叮嘱。
要她耐心潜伏,关键时刻方能发挥奇效。
她便硬生生将这口恶气忍了下来。
每次都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迅速躲开。
让欧阳克也暂时无可奈何。
此刻,梅超风虽然双目已盲。
看不见那漫山遍野、令人毛骨悚然的蛇潮。
但她超乎常人的听觉和嗅觉,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山谷中的恐怖景象。
那无数毒蛇爬行、摩擦、嘶鸣汇聚成的“沙沙”声浪,如同魔音灌耳。
那浓烈到极致的腥臭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
让她胃里阵阵翻腾。
任何一个正常人,包括那些自诩高手的人物,面对此情此景,都会认为赵志敬绝无生理。
然而,梅超风那冰冷的、被黑袍遮掩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担忧之色。
她的心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笃定。
她和赵志敬之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当初在赵王府,他们二人曾共享了以梁子翁那条宝蛇为主料烹制的蛇羹。
梅超风心思细腻。
后来她悄然发现,即便不涂抹白驼山的避蛇药粉,欧阳锋驱使的这些毒蛇在靠近她时,也会表现出一种本能的畏缩和回避。
绝不会攻击她。
她立刻明白,这是宝蛇羹带来的效果。
让他们身上沾染了蛇王的气息。
“连我都能如此,”梅超风在心中默念。
“敬郎他……他可是直接饮用了那宝蛇的鲜血啊!”
“他身上的蛇王气息,定然比我浓郁十倍、百倍!”
“这些低等毒蛇,怎敢冒犯于他?”
这个认知,成了她此刻心中最坚实的支柱。
她坚信,她的敬郎一定还好好地活在山谷的某个地方。
或许正利用这万蛇屏障,安然修炼那无上神功。
“我要等……耐心地等……”梅超风在心中告诫自己。
枯瘦的手指在黑袍下微微蜷缩。
“敬郎让我潜伏于此,必有深意。”
“我不能因一时之气坏了大事。”
“欧阳克……哼,迟早要你付出代价!”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孤僻、沉默、被人忽视的角色。
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默默等待。
等待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
等待她的敬郎需要她的时候。
届时,她将毫不犹豫地出手。
用她苦练的九阴白骨爪,撕开所有企图伤害赵志敬的敌人!
她一言不发。
如同雕塑般静立在暮色与腥风中。
所有的焦灼、杀意与深情,都深埋在那双空洞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之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