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肥鸡外加半只,尽数入了洪七公的肚肠。
他意犹未尽地舔着油光发亮的手指头,连指缝里的肉屑都不放过,砸吧着嘴,发出满足至极的喟叹:
“妙!妙啊!
小女娃儿,你这手叫花鸡,当真是绝了!
老叫化我走南闯北,皇帝老儿的御膳也偷吃过几回,那什么龙肝凤髓,听着唬人,吃起来嘛……”
他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花里胡哨,中看不中吃!哪比得上你这实实在在、香到骨子里的叫花鸡!这才是真功夫,真美味!”
洪七公吃得高兴,心情也格外舒畅,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哗啦”一声倒在面前的草地上。
几枚做工略显粗糙、但分量十足的金镖在火光下闪烁。
“喏,小男娃儿,小女娃儿,”洪七公大方地一指,“老叫化吃了你们的好东西,不能白占便宜。
这几枚金镖,是前些日子顺手收拾了一伙不开眼的毛贼收缴来的。
虽不是十足赤金,外面镀的是真金,也能换不少银子,够你们盘缠了,拿去!”
赵志敬和黄蓉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
赵志敬拱手道:“前辈说笑了。
些许野味,荒野相逢,能与前辈共享,便是我二人的荣幸。
这金镖,前辈还是留着买酒喝吧。”
黄蓉也接口道:“就是,老前辈您吃得开心,就是最好的‘饭钱’啦!我们可不要。”
洪七公见二人态度坚决,不收金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嘿嘿,这…这倒显得老叫化我占晚辈便宜了。
不成不成!你们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只要老叫化力所能及,定帮你们办了!”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赵志敬趁机道:“晚辈赵志敬,这是舍妹黄蓉。”
黄蓉也乖巧地福了一福:“见过老前辈。”
“哦?全真教的赵志敬?姓黄的小女娃儿?”洪七公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被美食的余韵盖过,笑呵呵道:
“好说好说!赵小子,黄丫头!那你们快说,有啥心愿?”
黄蓉眼珠一转,巧笑倩兮:“老前辈,这荒郊野外的叫花鸡,不过是粗陋野味罢了。
蓉儿的手艺,您才见识了冰山一角呢!前面不远就是南阳府地界,找个小镇子,蓉儿去买些新鲜食材,好好整治几道拿手小菜,再请您尝尝,保管让您吃得满意,如何?”
“当真?!”洪七公一听还有更美味的大餐,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饿狼见了肥羊,口水差点又流下来,
“好好好!太好了!老叫化这趟出来真是值了!走走走!还等什么?天都快亮了,正好赶去镇上吃早膳!”
他比赵志敬和黄蓉还要心急,一骨碌爬起来,催促着两人赶紧动身。
三人脚程都快,不多时便来到南阳府外围一个颇为热闹的临河小镇。
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客栈安顿下来。
赵志敬身上银子确实所剩无几,只够点了一坛镇上自酿的普通黄酒。
“前辈,囊中羞涩,只能请您喝这乡野粗酒了。”赵志敬有些歉意地给洪七公满上。
洪七公却浑不在意,端起粗瓷碗,“滋溜”就是一大口,咂咂嘴:“嗯!够劲儿!这酒虽不是什么名品,胜在够淳够烈!配好菜正合适!痛快!”他喝得眉开眼笑,丝毫不嫌弃。
黄蓉则如鱼入水,带着赵志敬给的最后一点散碎银子,一头扎进了小镇的集市。
她心思灵动,精打细算,挑的都是新鲜又实惠的食材:
活蹦乱跳的河虾,清晨刚捞的鲜鱼,水灵灵的时令蔬菜,农家自磨的嫩豆腐,一块上好的五花肉,甚至还有一小把刚从山里采的鲜菌子。
回到客栈借了简陋的厨房,黄蓉便施展开了浑身解数。
锅铲翻飞,香气四溢。
不多时,几道看似家常却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被黄蓉端上了桌:
翡翠虾仁:河虾剥壳取仁,用蛋清、薄芡抓匀,入热油快炒,最后撒上翠绿的嫩豌豆。
虾仁晶莹剔透,蜷缩如白玉珠,豌豆碧绿如翡翠,清清爽爽。
荷香鲜鱼:鲜鱼用姜葱料酒略腌,铺上刚摘的新鲜荷叶碎,清蒸而成。
鱼肉雪白细嫩,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雅芬芳。
八宝豆腐羹:嫩豆腐切成极细的丁,辅以香菇丁、笋丁、肉末、鲜菌丁、豌豆、胡萝卜丁,勾薄芡成羹。
色泽缤纷,口感滑嫩鲜美。
蜜汁火方:五花肉切方块,焯水后煸出油,加入黄酒、酱油、蜂蜜慢煨收汁。
肉块红亮诱人,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甜香中带着酱香。
清炒时蔬:一把水灵灵的时令青菜,只用蒜末清炒,保留了蔬菜最本真的清甜脆嫩。
……
……
……
看着如此美食,洪七公早已按捺不住,不等黄蓉招呼,筷子如风卷残云般落下。
“嗯!好!好!”洪七公每尝一道菜,眼睛就亮一分。
尝一口翡翠虾仁,他闭目细品:“虾仁新鲜弹牙,火候妙到毫巅!这豌豆…是刚摘的吧?带着露水气儿!妙!”
夹一块荷香鲜鱼送入口中,他点头赞道:“鱼是活水河鲜,肉质清甜!这荷叶…不是干荷叶,是刚摘的鲜叶!香气入魂!”
舀一勺八宝豆腐羹,洪七公咂摸着:
“豆腐嫩滑如脑,这鲜菌…是松茸?不对…是鸡枞?也不对…是牛肝菌!
好家伙,小丫头你连这山珍都弄来了!这汤底…用了鸡汤吊味?
不对…没鸡油味…是高汤?骨头汤?也不像…奇了!”
咬一口蜜汁火方,洪七公满足地眯起眼:
“五花三线,层次分明!这蜜…不是寻常蜂蜜,带点花香…是槐花蜜!
酱油是陈年的好酱油!火候…慢工出细活,肉皮糯,肥肉化,瘦肉酥!绝了!”
最后吃一口清炒时蔬,他长舒一口气:“菜够鲜,蒜末爆香恰到好处,油盐不多不少,清清爽爽,解腻!”
洪七公几乎猜中了所有食材的新鲜程度和主要用料,却唯独对黄蓉的烹饪手法和汤底的秘密百思不得其解。
“丫头!你这八宝豆腐羹的汤底,到底用的什么?老叫花这舌头都尝不出来了!”洪七公好奇得抓耳挠腮。
黄蓉抿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详细解释道:
“汤底是用了鱼骨和猪筒骨一起熬的,熬好后滤得极清,一点油性都没有。”
“豆腐丁是用加了盐的沸水焯过,去了豆腥更紧实。”
“各种丁料都是分别过油或焯水断生,最后才汇入清汤里勾芡,这样能保持各自的口感和颜色。”
“起锅前,滴了几滴我自酿的‘桃花露’,就是桃花瓣加冰糖和一点点酒酿的汁水,取其清香去腥提鲜。”
“蜜汁火方里的蜂蜜,确实用了槐花蜜,还在煨的时候加了一小片陈皮,去腻增香。”
“鲜鱼蒸之前,在鱼腹里塞了一小撮紫苏叶碎,和荷叶香相辅相成。”
洪七公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嘴里塞满了美食,不住地点头:
“原来如此!妙啊!真是妙啊!
鱼骨猪骨吊清汤,桃花露点睛……紫苏去腥增香……陈皮解腻……丫头,你这心思,这巧手,真是绝了!”
洪七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
“赵小子!
你小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讨到这么个会做饭的媳妇儿!
以后你这张嘴,可真是掉进福窝里喽!”
洪七公灌了一大口黄酒,脸上带着几分醉意和毫不掩饰的羡慕,叹道:
“唉!老叫化我年轻时,怎么就没这好运气,遇到一个像黄丫头这样会做饭的好姑娘呢?
要是当年有个这样的媳妇儿,我……我…了……”
他咂咂嘴,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说不定就不用当乞丐了。
这一番话,说得黄蓉俏脸飞红,如同染了最艳丽的胭脂,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羞得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中却像喝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赵志敬,眼神里充满了羞涩、甜蜜和坚定。
洪七公那句“媳妇儿”虽说得粗直,却正戳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期盼——她早已认定,此生此世,定要同敬哥哥在一起,为他洗手作羹汤,永不分离。
赵志敬看着黄蓉娇羞的模样,又看看洪七公吃得忘乎所以的满足相,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举起粗瓷碗:“前辈过誉了。
能得蓉儿相伴,确是志敬之幸。
来,晚辈敬您一杯!”
“好!干!”洪七公豪爽地碰杯,一饮而尽。
小小的客栈房间里,酒香菜香弥漫,气氛融洽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