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宋之问是谁?
他可是大夏户部最有名的“铁算盘”、“老顽固”。他这辈子,只信奉两个东西:一是陛下的圣旨,二是账本上的规矩。
面对眼前这座由纸张和墨迹堆砌而成的“书山”,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劲儿,反而更旺了。
陷阱?他不信!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九皇子年轻气盛,想用这种方法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只要自己能以雷霆之势,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账目理清,就能重新夺回主动权。
“哼!区区账目,何足道哉!”
宋之问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铁矿账簿递给身后的书吏,大步走进房间。
“磨墨!掌灯!”
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两名户部心腹书吏如梦初醒,开始准备。
宋之问脱下那身象征着二品大员身份的锦绣官袍,随手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他挽起袖子,露出干瘦的手腕,一头扎进这片纸张的海洋之中。
他决定,先从最复杂的商业账目入手,啃下这块最硬的骨头!
他从书山中抽出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北州纺织厂第一车间月度成本核算》。
很好,纺织,他熟。户部每年都要核算宫中织造的用度,无非是生丝、染料、人工、耗损。
他翻开第一页,直接懵了。
“机械维护费?”
这是什么东西?机械?是何物?为何还需要“维护”?织机不就是织工日日使用,坏了再找木匠修补吗?何来“费用”一说?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
“流水线计件工薪?”
工钱为何不是按月发放,按件计算?这岂不乱了规矩!朝廷雇工,向来讲究稳定,按月支取俸禄,天经地义。
如此计件,岂不鼓励工人为了多拿钱,只求速度,不顾质量?织出的布匹若是出了差错,又该如何问责?
再往下。
“染料损耗率:百分之三点五?”
损耗率,他懂。可这损耗率如何得出?标准何在?谁来监督?万一染匠偷工减料,多报损耗,又如何查证?
这些账目,字他都认得,连在一起却又如此陌生,完全颠覆了他三十年来在户部与钱粮赋税打交道形成的认知。
朝廷的账,讲究的是条目清晰,出入固定,一切都有例可循。
而这里的账,每一笔开销后面,都关联着生产流程中的某个具体环节。
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两名书吏的帮助下,才勉强看懂纺织厂账目的前三页。
他的脑袋被各种“纱锭转速”、“织布效率”、“次品率”之类的词汇搞得嗡嗡作响,比核算一个州府三年的赋税还累。
日头西斜,橘红色的光透过窗棂,在堆积如山的账本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有下人送来饭菜,他只是挥挥手让人放下,便又埋首于账目中。
……
北州王府,书房内。
夏侯玄站在地图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茶雾袅袅。他听着李书岳汇报。
李书岳学着宋之问的模样,挺直腰板道:“王爷,您是没瞧见那场面!”
“咱们这位宋大人呐,一开始那个派头,啧啧,‘区区账目,何足道哉’!下官差点就信了!”
“可当他瞧见那满屋子的账本,整个人都傻眼了!”
“下官临走前,他正跟一本纺织厂的账本较劲呢,嘴里念叨着什么‘机械’,‘流水’,我看他那样子,跟看天书没两样。”
夏侯玄,抿了口茶,笑道:“看来,咱们这位‘账房圣手’,是准备跟那些账本死磕到底了。”
“王爷放心,没有个十天半月,宋大人是理清那些账目!每一本账目都够他喝一壶的!”
“到时候他就算想管修路款的事,也没那个精力了。”
夏侯玄放下茶杯,手指点在地图上南境的位置,说道:“让这个‘账房圣手’先忙活去吧,别饿着他,一日三餐按时送,再给他加两盏灯,别把眼睛看坏了。”
“眼下,咱们得抓紧办正事。”
“李文使,从城建司里抽调一千人的测量队,分成几队,即刻启程,前往南境三州——庆州、安州、南州。”
“让他们先初步考察三州之地的实际情况,山川、河流、城镇分布,都要有大致的了解。”
“明年开春,南境的规划图纸要提前画出,那边也要动工。”
“另外,让他们以北州商会的名义,在三州各县的县城,都买下一块地。位置要好,面积要大,用来修建‘北州酒店’。”
“北州酒店?”李书岳一愣。
夏侯玄解释道:“以后咱们书院毕业的学生出去实习,或者城建司的技术人员出差,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自己家的店,住着方便,也安全。”
“还能作为咱们在当地的一个联络站和情报点。”
李书岳担忧道:“王爷,这法子是好的。可如果一下派出去一千人的话,咱们城建司里,懂测量的熟手可就不多了。”
“青州那边,独工头他们承包修建的村路,以及我们北州工程队修建的十三条主干道,到时验收核算,人手怕是就不够用。”
夏侯玄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最初培养的测量技术工匠,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两千人。如今摊子铺得太大,确实捉襟见肘。
城内的居民住宅楼还没全部完工,虽然主干道修好了,但系统迟迟没有提示完成。
估计是要等城内所有支路、小巷都铺设完毕,形成完整的城市路网,才能一次性收获公里值。
如果不把人派出去,明年的南境工程,开工时间又要拖延个把月,青州的验收也不能停。
必须想个办法。
“哎,有了。”
“李文使,青州的道路验收核算,可以交给书院的学生去做。”
“学生?”
李书岳愣了一下:“王爷,那帮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能行吗?这测绘验收,可是个精细活儿。”
夏侯玄笑道:“李文使,你从测量队里,抽调出有经验的老工匠,一个工匠带十个学生,组成验收小组。理论他们都学过了,现在缺的就是实践。
“让他们拿着图纸,扛着标尺,一里一里地去量,一寸一寸地去对。出了错,有老工匠把关。这不比他们在学堂里死记硬背强得多?”
李书岳一拍大腿:“高!王爷,您这招实在是高啊!我怎么把书院里那群小兔崽子给忘了!”
“这么一来,人手的问题解决,又锻炼了学生,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夏侯玄语气严肃道:“这批学生,可都是我们北州的宝贝疙瘩,是未来的工程师,金贵得很。”
“本王会从工程兵团抽调士兵,十人一小队,全程保护。任何敢打他们主意的,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山匪恶霸,一律就地格杀,不用请示。”
“你这就去安排吧,跟书院那边对接好。”
“是!王爷!下官这就去办!”李书岳领命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夏侯玄一人。他看着窗外的城池轮廓。
要支撑起明年南境三州,和部分西境的庞大工程量,一切的基础,是水泥。
看来,得去一趟煤厂了。
夏侯玄对着门外喊道:“赵大牛,备车,去煤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