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蹲下身,伸手接住一滴水珠,指尖微凉。这水不是雨水,也不是露水,是从岩缝深处渗出来的活水。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然东坡方向腾起一片火光。
火头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翻滚,随风扑向防线。远处传来密集的破空声,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划过夜幕,钉入草丛、木桩、掩体顶棚。干枯的藤蔓和灌木瞬间引燃,火焰像蛇一样沿着低地蔓延,直扑火器营前排阵地。
“敌袭!火攻!”张定远拔出腰间长剑,猛力敲响铜锣三声。
锣声穿透浓烟,全营立刻进入战备状态。火铳手纷纷从掩体后站起,有人慌乱地望向火海,有人手忙脚乱检查火药包。
“一组持盾上前压火头!”张定远跃上高岩,大声下令,“二组拆鹿角填沟阻燃!三组取水浇湿前排掩体!快!”
命令传下,士兵迅速行动。第一组十人持铁皮盾冲向火线,用盾牌拍打火焰。但火势太猛,盾面很快发烫,无法久撑。第二组开始拆除前方废弃的鹿角障碍,将木头扔进西侧那条干涸的溪沟,试图筑起一道隔离带。第三组则奔向营地后方的水桶区,提着木桶来回奔跑。
火光越来越近,已有两处火头逼近主阵地,距离不足二十步。一名火铳手的弓弩被烤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更危险的是,火势正朝着存放火药的岩穴口蔓延。一旦火药箱被引燃,整个鹰嘴台都会炸飞。
张定远站在高岩上,双眼紧盯火焰走向。东南风持续吹拂,火苗主要沿着低洼草地推进,而西侧溪沟地势略高,目前尚未起火。他注意到,那条干涸的溪沟正好横贯敌军进攻路线,若能在此设防,或可截断火势。
“把火药箱全部转移到背风岩穴深处!”他冲着传令兵吼道,“再调五人,跟我来!”
他带着五名精兵冲向溪沟。路上火焰灼烧,热浪逼人。他们用湿布裹住口鼻,弯腰疾行。到达溪沟边缘时,张定远发现底部有少量积水,显然是刚才渗出的泉水流下来的。
“挖!”他抽出短刀,开始在溪沟上游一侧掘土,“引水过来!让这条沟变成防火带!”
士兵们立刻动手。泥土被铲开,浅层泉水顺着新开的沟槽缓缓流动,汇入干涸的溪床。水流虽细,但足以浸湿地表。
“所有人,脱下外衣蘸水!”张定远又下令,“沿沟摆成一列,传递湿布覆盖地面!”
火器营士兵纷纷照做。有人撕下旗帜一角,有人解下绑腿布条,全都浸湿后铺在溪沟两侧。火焰蔓延至此,遇到湿土和湿布,势头明显减缓。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喊道:“将军!那边火堆在动!”
张定远抬头一看,只见几团燃烧的柴堆正被人推着往陡坡下滑。那是倭寇在反向纵火,想绕过溪沟烧到背面。
“拦住它!”他抓起一根长矛,冲上前去。火焰炙烤脸颊,他用力将长矛插入燃烧的柴堆,猛地一挑,整团火翻滚着坠入陡坡。其他士兵也学着他,用长矛、铁钩将火堆拨开。有的火团掉进深谷,有的撞上岩石熄灭。
火势终于被挡在溪沟之外。
张定远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烬。他回头查看主阵地,发现前排掩体已被浇湿,火铳手重新就位。火药箱安全转移,炮手正在检查虎蹲炮的药池。
“继续守沟!”他对身边士兵说,“两人一班,轮流泼水,不准松懈。”
他自己走回高岩,坐镇中央指挥位。他取出令旗,平放在膝上,眼睛死死盯着敌军方向。
浓烟依旧弥漫,遮住了视线。倭寇可能借烟幕掩护发起冲锋,也可能再次射来火箭。他不能冒进。
“各桩位保持蹲伏姿态。”他低声传令,“火铳装弹,但不点引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方天际微微泛白,火场内的余烬仍在冒烟,但已无明火。风势渐弱,空气中的焦味慢慢散去。
了望组回报,敌方高地未见火把移动,也没有集结迹象。倭寇似乎没有跟进进攻。
张定远缓缓站起身。他的铠甲已被熏黑,肩上隐隐作痛,但他站得笔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旗,旗面有一道焦痕,像是被火星燎过。
他没有下令清点伤亡,也没有让人修补工事。
他知道,这一夜的火攻只是开始。
倭寇不会善罢甘休。
他抬眼望向敌营方向,晨光中,远处山脊轮廓清晰可见。那里应该还有埋伏,还有后手。
他握紧令旗,指节发白。
这时,一名火铳手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段烧焦的箭杆。
“将军,这是从火里捡出来的。”他说,“箭头上沾着油布,尾羽上有刻痕。”
张定远接过箭杆,翻看了一会儿。他在箭杆末端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符号,像是“山”字的一半。
他盯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箭杆递给身侧的传令兵。
“收好。”他说,“等天完全亮了再说。”